日子如流沙般在指缝间偷偷溜走,景娴送走了她唯一的女儿,随后又送走了她最为亲近的容嬷嬷。正如容嬷嬷所说,她并未被打倒……白日里,她披上一层厚厚的‘护甲’,帮乾隆守着这偌大的后宫。太阳一旦落山,她独自一人躺在正殿里那张大床上,心里的伤口仿似被撕开,很疼很疼。

    乾隆自上一次发烧痊愈后,再没进过景仁宫的门。他陪在身怀六甲的令妃身边,宠幸端庄柔美的舒妃,每一天都翻着不同娘娘的牌子。景娴倦了,索性称病命贾六撤下了自己的牌子。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平静,却也平静的吓人,平静的无聊……

    八月初,夜凉如水,景娴自景仁宫偏殿悄悄带出了一个人。她走在最前面,春喜扶着那人紧随其后,他们三人皆披着黑色斗篷。咸福宫门前,景娴自袖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春喜,春喜会意,走上前去,将手中那块牌子快速出示给守卫,而后收回到腰间。那守卫不无犹豫,仍旧侧过身让了路出来。待景娴三人走进咸福宫,他即刻召来了一旁的侍卫,低声吩咐道:“去找唐哥,就说有三个人拿着皇上的令牌进了咸福宫。”那侍卫转身快步离去。

    御景亭上,唐海负手而立,看着这黑夜中的紫禁城。那侍卫快步跑上了台阶,躬身对着唐海说道:“唐哥,方才有三个人拿着皇上的令牌进了咸福宫。”

    唐海侧过头看着那侍卫,问道:“宝柱叫你来的?”

    那侍卫轻轻颔首。

    唐海略作思忖,微微一笑,问道:“是三个女人?”

    那侍卫回道:“他们三人皆披着黑色斗篷,夜太黑,看不真切。”

    唐海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脑袋也未免太不灵光,如何做我粘杆处的人?”

    那侍卫抬起头看着唐海,说道:“哥,我才来不久……”

    唐海哼笑一声:“你可知道,在粘杆处,若是办不了事,会怎样吗?”

    那侍卫单膝跪地,说道:“依身形看来,是三个女人。”

    唐海轻轻颔首:“你回咸福宫守着吧,这件事,我会处理。你记住……”

    那侍卫快速接道:“此事从未发生过。”

    唐海轻轻颔首,看着那侍卫背影,他轻声叹道:“四嫂,你真会给小唐出难题啊。”他抱臂胸前,思忖片刻,缓缓走下了御景亭。

    延禧宫东稍间屋顶,唐海吹了三声口哨,而后飞身进了院子,隐身于房檐下黑暗的角落中。不消片刻,乾隆快步而出,对着跟在身后的贾六说道:“回乾清宫。”

    暗处的唐海轻轻颔首,飞身而起。

    乾清宫正殿,乾隆挥退了贾六,而后说道:“出来吧。”

    唐海飞身而下,单膝跪地,说道:“参见皇上。”

    乾隆轻轻颔首,戏谑道:“唐大人夤夜而来,莫不是朕这宫里出了大事?”

    唐海站起身来,直言说道:“四哥,四嫂带着曹夫人去了咸福宫。”

    乾隆温和一笑,说道:“她终究是耐不住性子……”

    唐海说道:“四嫂心善,四哥切莫怪罪啊。”

    乾隆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问道:“朕在你眼中,是个冷血的皇帝吗?”

    唐海笑着回道:“自然不是。只是……”他略作思忖,跟着说道,“四哥毕竟皇权在手,所谓‘天威难测’”

    乾隆轻轻摇头,而后说道:“你退下吧。咸福宫的事,朕自会处理。”

    唐海行礼告退。乾隆看着唐海的背影,眉头轻锁。最近这些日子,他不愿面对景娴,不愿走进景仁宫,哪怕是靠近一些,都会感到锥心刺骨般疼痛。却原来,‘荒淫无度’的背后,会有一个难以道出的‘苦衷’。他站起身,展了展汉服下摆,拿起桌上的折扇,走出了乾清宫。

    景仁宫东稍间,景娴双手将门推开,侧过头对着身后的春喜说道:“今儿个太晚了,你也早些歇了吧。”回过头时,却见到圆桌旁背对着自己坐了一个人。景娴秀眉微蹙,右手轻挥,示意春喜先行退下。而后,她走到那人身前,双手交叠着搁在身前,福身道:“景娴参见皇上。”

    乾隆凝视着景娴,各种情感在心中交杂,却只是问道:“你回来了?”

    景娴自顾自坐在乾隆对面,浅淡一笑,回道:“臣妾近来身子不适,一早命贾六撤了牌子。皇上这个时候儿,不该到臣妾这儿来。”言语中,竟有些酸楚。

    乾隆轻轻一笑,起身站到景娴身后,将双手覆在她肩上,说道:“朕怕见你,却又想见你。”

    景娴轻轻闭上双眼,无奈一笑:“四哥,有些事,本该你我二人一同面对,你竟丢下我独自一人……”

    乾隆心中愧疚,重又坐了下来,握住景娴的手,真诚说道:“朕对不住你。”

    景娴的眼睛慢慢红了,她被乾隆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四哥心中的‘疼’,我感受得到。我以为,我心中所思所想,四哥是清楚的。”

    乾隆轻轻抚摸着景娴的头发,说道:“朕清楚……这世上,没有谁比朕更了解你。”

    景娴直起身子,看着乾隆的眼睛,问道:“既然如此,皇上在躲什么?”

    “躲……”乾隆眉头深锁,思考了半晌,说道,“躲朕自己。”他苦涩一笑,人这一生要闯许多道关口,他人设置的障碍并不可怕,自己方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他不敢面对景娴,不敢面对五格格,最不敢面对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

    景娴嫣然一笑,问道:“醉生梦死的日子,皇上过得快乐吗?”

    乾隆缓缓摇头:“朕疲于面对那些‘虚情假意’。想要见你,却不敢迈进景仁门。”

    “‘虚情假意’?”景娴戏谑道,“皇上就不怕,臣妾对皇上也是‘虚情假意’?”

    “你不会!”乾隆心中很是笃定,“朕再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了,懂得如何识人。”

    景娴抿紧了嘴唇,站起身道:“夜深了,皇上既来了,就在臣妾这儿歇了吧。臣妾去看看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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