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秀,雍正年间生人,自幼随父亲闯荡江湖。乾隆十三年,其父死于盐漕大火拼,后背起盐帮重担,任帮主。”月挂中天,程淮秀心绪烦乱,难以入睡。她走到书架旁,拿出最新的一本《盐帮记》翻看,看到写自己的那几段话,嘴角微提,轻轻摇头。她任帮主,并非全因父亲之故。她永远也忘不了,在她爹的灵堂上,她身穿孝服应对那一帮想要篡班□□的‘匪徒’之时的点点滴滴。那时,她才十九岁……

    “小丫头……”时任盐帮二当家的苏越山听闻老帮主死讯,昼夜快马由成都分堂赶回到苏州,刚进灵堂,便对着程淮秀说道,“听说你要接你爹的位,做我们盐帮帮主?”

    正跪在地上烧纸钱的程淮秀站起身,双眼红肿,看着苏越山,说道:“二叔,你千里迢迢赶回总堂,难道不该先拜祭老帮主吗?”

    苏越山冷哼一声,接过手下递上来的三炷香,拜了三拜,而后径对程淮秀道:“香我烧过了。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程淮秀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做了请的姿势,随后说道:“二叔,我们去聚义堂。”随后对着左右两侧的兄弟道,“你们有谁不服我程淮秀,认为我当不起这盐帮之主的,都请随我来吧。”

    苏越山走在最前面,老帮主的心腹赵辰坤快步走到程淮秀身边,低声道:“淮秀,他来者不善,你要当心。”

    程淮秀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是对付不了他,又如何做这帮主?”她目光坚毅,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

    聚义堂内,苏越山先自入内,坐到了匾额下的太师椅上,一众兄弟站在内堂两侧。程淮秀却不气恼,她站在大堂中央,将双手负于身后,说道:“二叔,我对您一向敬重。”

    苏越山道:“咱们盐帮兄弟都是粗人,不兴文人那套。”

    程淮秀直视着苏越山,道:“二叔既然这样说,那侄女不再拐弯抹角。”她开步上前,坐到了另一张太师椅上,随后说道,“众位兄弟,老帮主临死之前,拉着我的手,叫我看住了盐帮,你们应该都听到了。”

    堂中的粗汉子们竟无人响应,只赵辰坤一人说道:“二爷,老帮主的确将帮主之位传给了少帮主,我当时就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

    苏越山冷哼一声,道:“老帮主糊涂了,可众家兄弟不糊涂!”他伸出右手食指指着程淮秀,说道,“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担得起盐帮这个重担?她若是真做了帮主,有多少个分堂的兄弟要造反,你想过没有?”

    程淮秀示意赵辰坤不要多言,她侧过头看着苏越山,说道:“依二叔所言,我做不得帮主,只因我是女流?”

    苏越山道:“即便你是男儿,论功绩、论武功,我盐帮超过你的也大有人在。”

    程淮秀冷笑道:“二叔说的是您自己吧。”她突然冷下脸来,站起身,背对着苏越山说道,“众位兄弟,我生在盐帮,长在盐帮,对盐帮有无功绩,众位兄弟说了算。”

    堂下众人相互看着彼此,没人敢说一句话。

    程淮秀冷冷一笑,继续说道:“几百斤的盐车,我不是没推过,杀人越货的事,我不是没做过。近年来,老帮主身子不好,是谁带着你们劫贪官的?”

    苏越山说道:“帮主不是你这个女儿家该当的。”

    “哦?”程淮秀回过身看着苏越山,直言道,“二叔想做这个帮主,何不直说?”

    苏越山也站起身来,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大哥不在了,论资历、论功绩,这个帮主的位子应当是我的。”正说如此,一帮粗汉子拿着刀枪棍棒冲了进来,将程淮秀和苏越山二人围在中央。

    程淮秀看了看四周,说道:“早闻二叔在成都分堂‘德高望重’,今日看来,此言不虚啊。”

    苏越山道:“淮秀,不要逼二叔。”

    程淮秀右手紧握成拳,说道:“我爹他尸骨未寒,我本不该与你刀剑相向。可是苏越山……”她直呼他姓名道,“你在成都分堂自立山头,诅咒老帮主,说迟早有一日要取而代之,是也不是?”

    苏越山道:“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程淮秀道:“若是果真如此,盐帮容不下你。”

    苏越山笑了,看着程淮秀,说道:“淮秀啊,这周遭都是我的人,是你容不下我,还是我容不下你啊?”

    赵辰坤走到程淮秀身边,双手捧着宝剑,躬身道:“帮主!”

    程淮秀接过宝剑,说道:“众位兄弟,我盐帮是黑道不错,可‘盗亦有道’。”她伸出右手,指着堂上挂着的牌匾说道,“这块牌匾上写着的是‘聚义堂’!近两年来,成都分堂的所作所为,我并非全然不知。兄弟们心中若是尚有义字,就站到我程淮秀这边来。若是跟定了苏越山,我对不住大家了。”正说如此,她拔剑出鞘,一道凛冽的白光闪过了众人的眼睛。

    众人心中正自迟疑,却听一人在堂外说道:“帮主,锄奸这等大事为何不等我?”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看着成都分堂的兄弟,冷哼一声道,“给我让开!”随后走到大堂中央,站在程淮秀身边。

    程淮秀侧过头看着来人,唤道:“三叔!”

    那人名叫谢江,早年间与老帮主、苏越山结拜之时排行老三。

    谢江看着程淮秀,抱拳躬身道:“属下来迟了,还请帮主不要怪罪。”

    程淮秀双手扶起谢江,说道:“三叔,我爹不在了。”

    谢江拍了拍程淮秀的手,说道:“过一会儿我再去拜祭大哥。”他侧过头看着苏越山,说道,“二哥,我此生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他抽出别在腰间的一支玉箫,拉开架势,说道,“大哥在世时,对你几次三番忍让,本以为你会有所收敛,却想不到……”他目光一寒,说道,“今日,不必帮主出手,只我一人便可收拾了你这叛徒!”

    程淮秀想起她那位风雅的三叔,轻轻一笑。当年,若是没有他及时出现,她能否闯过苏越山那一关,顺利当上帮主,着实是未知之数。她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将那本《盐帮记》放回到书架上。那段故事是盐帮的丑事,没人敢落笔记下。她环抱双臂,微锁眉头。苏越山还活着吗?应该还活着吧,苟延残喘活在江湖中的某个角落。程淮秀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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