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不羁走了之后,皇后和永乐长公主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永乐长公主指着皇后拿在手里的名单问道:“皇后娘娘,这个要怎么处理?”皇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叹了一口气,丢给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先收起来吧。”

    转头对永乐长公主说道:“这事暂时先放一放吧。刚才不羁的话长公主你也听到了,根本还没长大,在男女情/事上面不曾开窍,不管是性子还是说的话全都充满了孩子气。这个时候给他娶亲,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所以还是缓缓吧。”

    永乐长公主点头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有道理,还是等不羁年纪再大点再说。”其实就算皇后坚持,她也会反对。

    她也是看着君不羁长大的,对他的脾气秉性也有所了解,他不愿意的事情,强逼是没用的。就算硬给他定下亲事,可是拜堂成亲的时候怎么办?就算能压着他拜堂,难道还能将他绑进洞房?……要是真那样做的话,可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届时她这个大媒,不管期间怎么费心费力,恐怕两面都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好。费力不讨好的这种赔本买卖她可不做。

    君不羁的一番话和世人的想法大有不同,可谓是离经叛道。皇后和永乐长公主将其当作孩子话,不曾当真,但是许宜室却觉得这应该就是君不羁的心里话,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全部心神只能放在我的身上”,这句话落入她的耳中,对其触动非常大,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到“不要孩子”,“不在乎宗祠传承,死后坟茔祭祀”等句,许宜室细嚼这几句话的意思,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皇后叹了一口气,对君不羁这个外甥,轻不得,重不得,她真心觉得头疼,转头看向许宜室,想要和她说什么,见她呆立在那里,伸手轻推了她一下,问道:“二姐,回魂了,你怎么突然走起神来了?”

    许宜室唬了一跳,回过神来,往下边看去,不见君不羁的身影,忙问道:“皇后娘娘,不羁他人哪去了?”

    永乐长公主讶然道:“魏国夫人,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竟然连不羁走了都不知道?”许宜室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忙问道:“走了多久了?”

    “刚走不久。”皇后答道,诧异的看着许宜室:“怎么,你有话要和他说?既然这样,那他刚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许宜室没有回答,撩起脚边的裙子,急急的追了出去。

    “不羁——不羁——”长长的回廊上,许宜室不顾平时保持的贵妇形象,大声喊着君不羁的名字,小跑着追上因为听到喊声而停了下来的他。

    自从许家发迹之后,一直养尊处优的许宜室还是第一次做如此激烈的运动,等她站到君不羁面前时气喘吁吁,额头上有了薄汗。

    许宜室一面拿出帕子擦汗,一面努力平复激荡的情绪,等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之后,开口:“不羁,刚才在你姨母那里,我听你的意思是想要征战疆场,沙场立功,不是母亲拦你,实在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万一,你还这么年轻……”

    君不羁轻笑一声,语气生硬的打断她:“这世上还有人吃饭噎死的呢,难道就因此不吃饭了不成?让我就这么老死家门,我宁愿战死沙场!只有那家雀才会贪恋巢穴的温暖,躲在屋檐下,不肯去面对外面的风雨,母亲,你的儿子并不是一只贪图安逸的家雀,而是一只敢于直面风雨,翱翔千里,搏击长空的雄鹰。”

    虽然知道沙场凶险,但是许宜室对此并没有深刻的认识。许安和许平都曾经上过战场,还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并且还立功封侯。那个时候,许家可不比现在。君不羁很得皇上喜欢,而且许平又手握兵权,官拜大将军,就算君不羁从军,暗中照看一下他,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许宜室觉得君不羁就算去了战场,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因此没有就这个问题和他继续争论,说道:“好,好,你想要到沙场上建功立业,我管不了,也不管了。我这次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身份。当年生你的时候,我年少轻狂,思虑不深,以至于让你被人耻笑。我想了一下,决定让你改姓‘岑’,安成侯从三品将作监岑彭之子,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你的出身有所诟病了。”

    君不羁笑了一下,问道:“母亲应该是临时起意吧?只是不曾和岑侯商议就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就不怕岑侯不同意吗?”许宜室不假思索的说道:“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不会反对的。”

    对岑彭来说,君不羁改不改姓都是他的继子,既然这个身份已经无可更改,那他又何必吝惜一个姓氏。再者,如果岑彭是个有节操的人,他也不会娶当时声名狼藉的许宜室为妻。他之所以肯娶许宜室,还不是为了她背后的许家。

    君不羁虽然不姓许,但是他是许宜室的孩子,而且是在宫里长大,深得皇帝的喜爱。而且,君不羁都已经这么大了,也不需要岑彭操什么心,一切都有许家和皇上。君不羁改姓,能够进一步拉近他和这个继子的关系,对他只有好处,并没有坏处,他又何必反对,惹许宜室不快呢。

    许宜室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但是君不羁却是明白的,他冷笑一声,说道:“岑侯是不会反对,但是母亲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对上许宜室诧异而又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愿意。”

    “罢,罢,罢,是我想差了,考虑不周。既然你不愿意改姓岑,那么就和我一个姓,改姓许好不好?小的时候,你不是还嚷嚷着说要给你舅舅当儿子,要跟他一个姓氏。你若是改姓许,正好称了你幼时的心愿。再说,你是我的孩子,姓许,本就无可厚非。本朝子女随母亲而姓的也不是没有,不算什么奇闻异事。更何况,许家现在这么荣耀,你改姓许也不辱没你。”许宜室觉得君不羁可能对岑彭有心结,因而也就没有强迫他改姓岑,反正她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因此将另一个建议提了出来。

    君不羁看向远方,叹了一口气,神色幽幽的说道:“母亲也说那是我幼时的心愿了,那个时候不懂事,因为舅舅和骉鹘打仗,屡屡打败对方,觉得舅舅是个大英雄,真豪杰,所以才嚷嚷着跟舅舅姓。但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想法自然也有了改变。”

    顿了一下,他问道:“母亲,有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母亲既然提出改姓的问题,那么我想问一句,既然现在肯让我姓许了,那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让我姓许?因为不清楚我父亲是谁,宁愿胡乱给我安了一个‘君’姓,也不肯让我姓许?”

    许宜室被问住了,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无法告诉君不羁,说当初怀上他不过是个意外,其实他并不是一个被期待的孩子,不仅仅是不被母亲所期待,其实整个许家上下都不期待他的出生,只是因为碍于她的身体情况,所以不得不让她把他生下来。

    那个时候,正是许家风头最盛的时候,许安、许平皆被封侯,许宜家成了皇后,她所生的儿子被立为太子,许平官居尚书令,大将军,兵部尚书三大要职,许宜华、许宜室皆被封为国夫人。许家站在荣耀顶处,也等于将自己放到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

    本来许家低微的出身就一直被人指摘,偏偏这个时候,许宜室又搞出孩子来。雍朝的民风虽然开放,但这并不意味着男女关系就可以随便。再者,不管许宜室怎么风流浪荡,有没有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见许宜室答不上来,君不羁自嘲的笑了笑。虽然许宜室不肯说缘由,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君不羁在知晓了自己出生前后许家的情况之后,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虽然都是私生子,但是孩子有父亲,总比“父不详”要好。许家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人看笑话了。他还查到,当时许家还曾传出过“不是君不羁的父亲不肯娶,而是许宜室不肯嫁”类似这样的流言。

    别看现在许宜室和君不羁言之凿凿让他改姓许,但是君不羁知道,如果许家最后不同意,那么现在许宜室所说的皆不过是水月镜花。

    不过君不羁也知道,如果他现在改姓许,许家应该不会反对。除了因为事过境迁,世人早已经不关注这些了,还因为许家发现其实不管他是姓“君”还是姓“许”对他是由许宜室未经过嫁娶而生下的孩子这件事而言,在世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长大,而且深得皇上的欢心,并且担任中书舍人这一要职,能成为许家的助力。如果能用一个姓氏让他对许家心生感激,从而死心塌地,许家自然不会吝惜;当然,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是在许家长大,彼此间还是有着深厚的情分的,多年的情分还有许宜室的慈母心肠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正因为把事情看得太过清楚明白,所以君不羁心里好像有那么一根刺扎在那里,平日里不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一旦碰到,就会觉得很疼,所以说看得太透彻也痛苦,人生难得糊涂。

    君不羁冷眼看着许宜室说道:“母亲不必为我改姓而费心费力了。我君不羁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孩子满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难道会因为改姓‘岑’或者‘许’而有什么改变不成?难道母亲以为这样做,就能欺瞒世人不成?除非把我塞回母体里,让我再重新投一回胎,不然不管我改姓什么,都对我的出身没有影响。母亲又何必做出这种‘掩耳盗铃’的提议?”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纵使我是父不详的私生孩儿又怎样,也不代表我就低人一头,矮人一等!”

    “无需借用他姓的荣耀,终有一天,我会让我君不羁的名字传遍大雍,响彻海内!令世人对我刮目相看,让那些曾经耻笑我的人再也不敢小看于我!像借助许家门楣荣耀这种事,母亲毋需再提,岂不闻‘宁可直中取,莫向曲中求,’我不齿,亦不屑!母亲今日觉得许姓荣耀,焉知不会有一日君姓光彩不下于它?”

    “如果母亲让我改姓,是因为我在鸾和殿里说的话,忧心我身后祭祀的问题,那么母亲更无须担心了。我当于沙场上立不世功业,请封万户侯,功成画麟阁,与国同休!”说完话君不羁扬长而去,不肯再理会许宜室。

    “不羁!不羁——”许宜室看着远走的君不羁在背后大声疾呼,可是君不羁根本不理睬。

    君不羁和许宜室分开之后,往紫微殿走去。到了殿外,迎面遇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京兆尹,两人打了个对面。

    大家同殿为臣,他拱手为礼,正要和对方打招呼,没想对方满脸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宛如没看到他一般,就这么扬长而去。

    君不羁已经习惯了满朝官员看他时,对他的那种打量蔑视的目光,但是像这种当场给他难堪的倒是头一遭,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他看不顺眼了,又或者哪里得罪他了。

    虽然被人甩了脸子,不过君不羁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着对方的背影无语的摇了摇头,转头继续前行。到了紫宸殿门口,见高朝恩匆匆的从里面走出来,他迎了上去,笑问道:“阿翁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呀?”

    高朝恩停下了脚步,笑道:“巧了,老奴正要去找将军你呢。”君不羁手指向自己,诧异的问道:“找我?”高朝恩点了下头表示确认,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稍微提高了点声音说道:“皇上口谕,中书舍人君不羁触犯律法,酌罚金三百,自今日起,闭门思过两个月。”

    君不羁在高朝恩一脸严肃传旨的时候,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见高朝恩说完了话转身就要走,忙伸手一把拉住他,纳闷的问道:“阿翁,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皇上罚我做什么?我这阵子可以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触犯律法了?我向皇上喊冤去!”

    高朝恩赶紧伸手拦住闹着要往里面走的君不羁,四下看了一下,这才说道:“冤不冤的,老奴不知道。不过刚才京兆尹大人可是在皇上面前狠狠的告了将军一状。”

    “说蓝田县县令费了不少功夫,终于找到了在京畿附近,一伙假借嫁妹,实则是利用美色/诱骗官宦富家子弟的骗子的行踪,没想到在组织人力,进行抓捕的时候,将军突然跑了出来,不仅带走了其中一名受害者,并且还毁掉了不少书面证据。这名受害者是本案的一名关键证人,而被将军毁掉的字据,是这些骗子威逼受害者签下的债务和借条之类的字据,以便他们借此来进行二次讹诈。因被将军毁掉许多,从而这些骗子的罪责轻了不少,量刑也……”

    君不羁一听之下,顿时反应了过来,是太叔通的事情发了。比起他所犯的错来说,皇上对他的惩罚可谓是高拿轻放,他收起往前迈的脚,对着高朝恩打着哈哈:“啊,我想起了,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既然皇上已经做出处罚,那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马上回家闭门思过去。至于罚金,等我回到家就马上命人送往大理寺。”说完,就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高朝恩对着他溜走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转身回禀皇上去了。正和一堆奏章做奋斗的皇上听了他的禀报,叹道:“朕的京兆尹对朕对君不羁做出的处罚很是不满,认为朕罚的轻,太过纵容他了,希望这孩子这两个月能老老实实的在家思过,不要再给朕惹祸。”

    伺候皇上多年的高朝恩深知什么该接话,什么时候保持沉默,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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