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捣药的人听见动静,快步往这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看她的伤口。

    盘子睁大了眼看他,没有了一层薄纱阻挡,便将他的脸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哦呵,竟然不是假的,根本不是在做梦。

    她眸光顿时沉下,偏头不看他。

    花朗说道,“我给你换药。”

    盘子冷笑,掸开他的手。

    花朗还是伸手要解她衣裳,盘子怒火中烧,气道,“不要碰我!你为什么洗我的脸,为什么洗我的脸?你就非要看不可吗?”

    “我认出是你了。”花朗喉咙微哽,苦涩不已。他什么都明白了,想起了以前的种种,包括沈来宝和妹妹安慰自己的话,包括他一直奇怪为什么他们在盘子的坟冢前,总是不如他难过。只因他们都知道,盘子根本没有死!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起初他愤怒,后来是不解,再后来,他就想通了。

    以他的脾气,如果当时就知道盘子没有死,估计会因为他而暴露这个事实,那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盘子。

    他坐在床边看了盘子整整一晚,一点一点地为她洗去面红红痕。一点一点地露出他熟悉的脸,以前他觉得盘子男生女相,可从来没想过,真会是个姑娘。

    她说她喜欢他,想想过往,其实他早该察觉到,盘子就是个姑娘,她又有哪里不像姑娘的。

    花朗越是看她,心思就越是复杂。

    盘子怔怔看他,怒气已经烟消云散,她笑笑,“你为什么认得出我?你这么笨。”

    “是,是我太笨了。”花朗没有再做声,将那腰带取下,旁边已经买来更好的纱布。他将捣好的药敷在她的小腹上,默不作声。

    盘子已然冷静下来,可是他这样镇定,却太不正常了。她忐忑道,“你不生我的气?”

    花朗摇头,闷头上药。

    盘子觉得疼,躺着不敢动,又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觉不安,“那你恨我吗?”

    花朗仍是摇头,一张脸本来就黑,现在更好似黑成了锅底,让盘子看得有些害怕。可问了他两次,他都一副奇怪模样,盘子恼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朗一顿,不但是手势,连心也一顿。他冷静着冷静着,昨夜积累的压抑瞬间涌上,几乎是咬牙,红了眼问她,“既然决定要走了,那为什么要回来,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跟在我身边更危险!用那么多人的命换来的命,你就要这么浪费掉吗?”

    盘子怔了怔,她只恨自己扯不开嗓门,否则非得吼回去,“他们的命都是我外公救的,他们的家人本该被牵连至死,也是我外公救了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可以富足地过一世。那他们救我,有什么问题?”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花朗瞪眼,“我问你,既然能藏起来,为什么要到处跟着我?”

    盘子再忍不住,差点没跳起来,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所以你知不知道我到处跟着你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说了一百遍一千遍了,我喜欢你!想嫁给你!所以我没有隐居,我想跟你一起,做你花家人,死后也要葬在花家的坟!”

    将话全都说开,没有夜色遮掩,没有纱笠阻挡,四目相对,无遮无挡,话更有冲击力,也更真实,更震撼。

    花朗也在那刹那生出千百个念头来,许久才道,“不可能的,盘子。”

    盘子没好气看他,“为什么?”

    “我身在军营,现在将军也留意到我了,我没有办法娶你。一旦娶你,很可能会被人发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去隐居,不然更会惹人注意,到时候一查,就将你也挖了出来。”

    盘子眼睛直转,“娶我?隐居?她站起身,你喜欢我吗,花朗?”

    花朗愣神,没答话。

    盘子又要被急死了,“我问你喜不喜欢我?”

    他张了张嘴,敢身入敌营的人,那两个字却好像要巨大的勇气说出来。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认认真真告诉她,就被她打断,声调轻松,“算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花朗差点没咬到舌头,他到底还是将话收回,说道,“我不能娶你。”

    从他种种反应看来已经知道他喜欢自己的盘子心情顿时飞了起来,说道,“能呀,只要你当上了将军,权倾朝野,皇帝在你面前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就行了。”

    花朗苦笑,这行事风格果然像她,“哪里有这么容易。”

    盘子看着他,将那嬉皮笑脸收起来,“花朗,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七年,你七年不娶,我做你的军师,助你做将军。”

    “七年不行呢?”

    “那就十七年,十七年不行就二十七年,哪怕是七十年,我也等你!”

    花朗愣神,看惯了她的吊儿郎当,却不知那都是幻象,这一年来总出现在他身边的盘子,才是真正的她。

    是个姑娘。

    是个不输给任何人的姑娘。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哪怕是千难万险,她也不会退后一步。

    她喜欢他,喜欢到可以追到天涯海角,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藏的,又是怎么过的。戴着那长长的纱笠,游走在凶险之地。

    花朗握了她的手,“喜欢……”

    盘子微微屏气,没有出声打断他。

    花朗心口也似堵了一口气,俯身咽了一咽,“我也……喜欢你的。”

    盘子怔神,等确定这话不假,已然展颜。伸手就环住他的脖子,探头往他嘴上啄了一口。

    花朗当即僵住,她抱他就算了,她还、还亲自己!

    盘子见他又变回了木头,眨眼说道,“你犯不着一脸被非礼的模样,你在我家醉酒的两次,我都把你的身子看光了,羞什么。”

    花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还到底是不是童子身?

    太乱,太乱,他得好好理理。

    还没想完,她又借力而上,埋在他脖间,声音细而平静,“我等你,等你做了大将军,带我回家。”

    花朗抱住她的背,将她托住。这声音里,既是期盼,又是疲累,像是倦鸟,却寻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我答应你,七年内,带你一起回家。”

    盘子蓦地笑笑,一笑,明眸就涌出了泪,哽咽得再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不如彼此相依。

    入了腊月,天寒地冻,十里冰封。明州城的夜晚没了往日的喧闹,行人早早就回了家,烤烤炭火,说说闲话。

    沈来宝也回了家中,外面下雪,进屋时披风都是雪。脱去披风,又从头上抖落了雪,看得花铃都觉得冷了,忙让人再往屋里添火。

    已是生产的月份,花铃行动已然不便。沈来宝见她从里屋走出来时,又穿了寝衣,看着肚子更是浑圆,便看着她笑。等掸干净了雪,才朝她走去。

    花铃问道,“来宝哥哥,你见了我就笑,笑什么呀?”

    沈来宝想说她方才走过来像只娇憨的企鹅,可她未必听过这个词,便笑道,“高兴。”

    花铃笑笑,“在外头用过饭没?家里刚吃了饭,你要是再早一点,就能一块用饭了。”

    “还没,刚进来时让下人去热饭菜,等一会就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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