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在家不知计较,如今可要当心了。”

    “嗯嗯,往后再不敢了,齐家的东西都不敢碰了。”莞初心有余悸,“当时也是因着正是年下,来不及。若是有时候儿,会想着不如把谱子卖一卖,就是不知道可有人要,值不值钱。”

    “值钱。”叶从夕包好了药,带着她重又落座,“如今杜仲子可是一谱难求呢。”

    “真的?”她乐了,“你当日还笑话我来着!”

    “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他仔细地在药签子上注着药名,眼皮都不抬,那语调便越发有趣儿,逗得莞初掩了嘴儿咯咯直笑,又道,“你还这么说,这些时给我的,有的好,有的不好。”

    叶从夕轻轻一挑眉,“是么?有不合心思的了?”

    “你写的那些山水,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如何谱得出来?”

    叶从夕搁了笔,“莫急,等天气暖和些,我把睿祺接到我府中来住些日子。”

    “真的?”

    “到时候让天睿带你出来。”

    一听那人的名字,莞初眼里的光亮立刻就乌突突的,“……不用。”

    看她败了兴致,叶从夕这才柔声劝道,“一个屋檐下,这府里,他该是你最得倚靠之人,总要知道他些。”

    “不必了。”

    看那赌气的小模样结了仇一般恨恨的,叶从夕笑了,“莫当他是凶神恶煞,成心与你为难,其实,天睿他自幼聪明异常,好读书,人……”

    “好读书??”莞初惊得不得不打断,“他不是因着死活不读书才被公爹赶出去的么?”

    叶从夕笑笑,“天睿顽劣却识字早,一点子岁数就在齐老爷的书房踩着梯子读书。江南考官架子上的藏书早早就被翻了个遍,尤爱字画、史书,好钻研,一时钻了进去,几日都不出房门。只是,也因着读书早,看得多,送到书院里就常与师傅作对,人又不安分、鬼点子多,总惹事,当年齐老爷是嫌他太玩闹、不肯应试,才把他赶出去。”

    “……是么?”

    “你想啊,他若是大字不识、只知胡闹,赶出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又如何能靠古董起家?虽说最起先也是靠蒙骗的小伎俩,可若非他于字画钻得透彻,如何能哄得众人?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裕安祥的财神,其实,九州行是江南第一大雅行,在古玩典当行,尤其是字画行,齐天睿的名讳可是非同一般,是个道地的行家。”

    九州行……难怪……

    “天睿与我自幼结伴,他虽性子顽劣,心肠却实,答应我的事定会做到。断不会为难你。”

    莞初听得似是而非,叶从夕口中所述之人与那早起入夜都要她伺候洗漱更衣、一双迷离醉眼逮便宜就占、坏水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冒的人无一丝相似之处,虽说他的话都该信,可独这一宗,万万不能苟同……

    “莞儿,”

    “……嗯,”

    “已然走到这一步,更不可苟且。”

    “嗯,既来之,则安之。”

    叶从夕轻轻蹙了蹙眉,“可能安稳?”

    “能。他外头有家,很少回来。”

    她笑笑,清凌的目光之中竟是无半分落寞之色,当初的执拗已然失算,她却依然“既来之,则安之”……

    远处传来笙箫管乐,隔着一堵一堵青砖灰墙依然飘了进来,细小却热烈,比那正午的日头还要刺眼……

    “叶先生,我走了。”

    “嗯。”

    打开门,走出药房,白雪莹莹晃得莞初一时睁不开眼,台阶下枯树旁远远地候着绵月。

    “莞儿!”

    刚要抬步,身后一声唤,莞初转回头,房中阴影看不清他面上神情,莞初静静地候着。

    “……记得回去命人把药煎了。”

    “哎。”

    她转身走了……

    叶从夕站在台阶上,心思像雪地上那一串浅浅的脚印,随着她远去……

    一时人在眼前,一时人走远,方觉纸上那些墨不过是虚无的浮物,哪里有言语能诉尽此刻心头挂念……我不敢写,你可读得出?

    若非睿祺一番稚语,怎会明白你小小年纪难耐的隐痛,想带你从此千山万水,你却执拗,非要成之夙愿。而如今,他蒙在鼓里,你如履薄冰,曾经的安然早已无存,是如何安之如命?

    幸而他有千落,幸而他还尊我为兄,天睿无过,无需为此受难,他不理,不纠缠,求之不得。

    三年,定要护你全身而退,这不能启齿的秘密,就让它像杜仲子一样永远躲过世人,躲过天睿……

    ……

    叶从夕从药房出来,出东院角门,将将进了园子,已是有人在候着。见他出来,齐天睿他满面笑容迎了上来,“从夕兄!”

    叶从夕未及应,看锁着眉头,齐天睿因道,“你怎的了?可是那丫头说我坏话了?”

    “怎么老是丫头丫头的,她是你的丫头么?”

    齐天睿挑挑眉,心道她也不是我媳妇儿啊,让我叫她什么?又道,“她怎样?”

    “手伤淤肿难消,我给她开了些汤药。”

    “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

    叶从夕只管走,齐天睿跟着,“我还当她委屈死了呢,还不得找你告状。原是她自己不省事,我帮着,还得罪她了。”

    “你倒是个好的!”叶从夕斥道,“她没提那琴,可我告诉你,那是当年宁老爷子亲手做给她娘的,轻重如何,你自己掂量。”

    “既如此宝贝,她作何要拿出去当?摔了和当了还不是一样?”

    叶从夕冷笑一声,停了脚步,“这便要问你了。她不做古董,不认得老货,当了金凤也是情之所急,知道补救赎回来便罢,为何会怕成那样?宁愿当了自己亡母的遗物也不敢知会她的相公?”

    “哎,这倒奇了,怎么问上我了?”齐天睿大不买账,“不是依着你,我难得回府,清清静静地让她一个人过?又要远着,还得让她有事就想得着我,你当我是谁,菩萨?遇事想起来烧柱香、抱抱就行?”

    这厮从来都是有理!叶从夕有些恨,“好,不知不罪,可既然落入你手,把金凤还她就是了,作何要骗她,为难她?身在婆家本就吓得不轻,你再火上浇油,能不慌张?她自幼就会骑马,极谨慎,从未摔过,落入你手一日就伤得如此,你还脱得了干系?”

    看叶从夕果然起了火,齐天睿也只好灭了气焰,“我不过就是想让她认个错儿,谁知道她这么硬的骨头。”

    “宁家人日子虽窘迫,却清高自傲、没有一个认钱的人。她若非无奈,绝不会碰你的金子。何必定要抓着不放,不与宽容?”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从夕兄,她可与你说起为何要这么一笔银子?”

    叶从夕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齐天睿。齐天睿低头看,是一千两银票,蹙了眉,“从夕兄,你这是做什么?我还缺银票不成?”

    “你的钱她不会要。这个给绵月,让她斟酌。”

    齐天睿想了想,没再言语。叶从夕又将刚才房中写下的一页纸张给他,“这是地址,初六那日把她送过来。”

    齐天睿接过来看着上头不知所云之处,纳闷儿道,“这是哪儿啊?不是要在我宅子里么,你要带她往哪儿去?”

    “去了就知道了。”

    齐天睿低头将地址与银票一道收入袖中,心里莫名有些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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