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他笑了,抬手捏捏那小鼻子,咬牙道,“还没怎着呢,就敢跟我逞性子。”

    看他假意恨,她也笑了,“那你还要怎样?”

    “这本折子戏,给我从头唱一遍。”

    她闻言忙点头,“嗯嗯,赶明儿我给你唱个全本。”

    “赶明儿做什么?就今儿。”

    “今儿?相公,你不是累么?早点歇吧。”

    他没言语,回头把她的枕头,被子打开,躺下//身,拍拍身边,“来。”

    她瞧了瞧,爬过去躺在了他身边,盖了自己被子,他撑开手臂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揽进怀里,她稍稍僵了一下,就被裹得暖暖和和的……

    这么近,烛光照进来,两个人都清晰,看着他眼里的红丝,困乏之极,他是因着明日不在家才要今夜听完么?想起前两天叶从夕的话,她轻声道,“明儿叶先生说晌午设宴与你贺生辰,我……能不能去?”若是能去,就给他唱完……

    “不能。”

    他语声不大,却是硬得人不敢再开口,只得顿了顿道,“那戏好长呢……”

    “今儿夜里还做旁的?”

    “那倒不……”

    “那就是了。”

    “躺着长,气不顺,不好听呢。不如明儿我……”

    “听的是曲调,不妨事。”

    “……哦。”

    她起了韵腔,他轻轻合了双眼,红尘如戏,正是台上春秋,金玉满堂不及怀中一曲清音,清奇的律调演绎老戏陈曲,轻轻灌入耳中,带着她小小的娇//喘,两天一夜的疲累慢慢地舒展、释去……

    小风轻过,夜,如此缠绵,她唱着唱着,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齐天睿睁开眼,低头,腮边轻轻蹭了蹭她的发,深深一嗅那柔柔药草香……满布红丝的双目此刻映着烛光,朗朗的精神,这戏谱之韵绝非闺中之趣,亦非苦练苦得,这天赋实在罕有,回想小睿祺的话,说姐姐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当时只觉童言大话,此刻看来竟只是意表七分;那琴谱呢?若是她能谱曲,又该是怎样?想起夜谱佛经,当时怎的就让她几句搪塞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过?可恨丫头竟从未想着要与他交代!

    一个念头,人的精神忽地亢奋,对啊!自己怎的竟是没有觉察到那小鸟儿清新的律调也是从未听过!那是谱子,那是琴谱!

    齐天睿小心地从她枕下抽出手臂,轻轻起身,给她盖好。出到帐外,研墨铺纸,他一向甚识谱曲,只要能听得到,回想得出就能写得下来!回忆那鸟儿初始的调子,兴冲冲蘸了笔,岂止落在纸上不过三两个谱子,就卡了壳,再想,再落笔,磕磕绊绊,半页纸张,最后那一声收尾,几经涂改竟是都不像!糟糕,彼时只管看着她的模样,看那人鸟合一的趣景,竟是并未仔细听清那谱子,此刻写来,断断续续,根本不成曲!

    折腾了半宿,越写越“离谱”,齐天睿只得罢了。起身,抻抻筋骨,转回帐中。双臂托了床榻,看她正睡得香甜,偎着他这边身子弯弯的拢出个月牙儿,他嘴角弯了弯,轻轻上床躺下,依旧揽入怀中,倦意袭来,沉沉入睡……

    ……

    日头透过纱帐照得床上睡得软软的人,被那光亮刺了眼,莞初这才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果然是昨夜熬得晚,这一觉睡得好沉。睁开眼,身边早就空空,莞初坐起身,看着日上三竿,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小心里欣欣然,泽轩不是素芳苑,睡得再晚都不怕。

    起床洗漱,腹中空空,想着要传早饭,又见桌上有现成的点心和茶,想着不如就吃一口,一会儿也就晌午了。将将坐下,咦?桌上竟见一篇琴谱。捡起来看,是他的字迹,可这谱子怎的断成这个样子?仔细瞧了,她扑哧笑了,这是要写那鸟儿的谱子吧?可见没好好听,根本就连不成!边笑边研了墨蘸了笔,低头,就着他断开的地方一点点补齐全……

    吃了点心用了茶,莞初起身往后园去。自从住进私宅,为了给秀筠打起些精神解解烦闷,她捡起从未认真上手的女红,买来各式丝线和花样子,姑嫂二人每天一处说话,做针线。

    将将出了门,还未及二门,莞初就见艾叶儿从外头小跑着往里来,小脸涨得红,一路喊,“姑娘!姑娘!”

    “哎呀!”莞初笑着拦了她,嗔道,“这是怎的了?还是这么没规矩,当心傅管家瞧见。”

    “姑娘,”艾叶儿哪里还顾得,凑到她耳边,急急道,“我哥哥找到玄俊了!”

    “什么?”莞初一惊,赶紧拉了她往房里去,“在哪儿?她在哪儿呢?”

    “是那鸨娘的侄子,一个叫张保儿的人把她藏起来了!我哥哥是在赌场外头放债的人那儿听说的,说他为一位恩客养了个女孩儿,每日尽是银子。”

    “恩客??”莞初一听一身的冷汗,“那,那她岂不是……”

    “姑娘莫急,我哥哥一直等着跟了他,原当还要耗些时日,谁知没几日他就花光身上的钱,往北城山边儿去了。去的是一户农家,玄俊就在里头呢!”

    “农家?”莞初惊讶。

    “嗯!听我哥说那恩客只是寄养她,从未来过。”

    “只是寄养?”莞初蹙了眉,“这可奇了……那恩客若是养着她个正经地方学戏上台,挣钱吃碗清白饭也倒罢了,这在农户里是做什么?。”

    “姑娘,我哥说若是恩客供养,那要赎的银子可就不知多少了。那农户倒没什么防备,不如咱们去把人……”

    “莫急。”莞初摇摇头,“那恩客既是无意伤她,咱们就不能先行不义。”想了想又道,“回话给你哥哥,看能否与那张保儿通融,问出恩客是哪家,咱们还是想办法赎。”

    “哎!”

    艾叶儿接了话匆匆离去,莞初又返回房中,从恩客手中赎人,银子肯定不够,得再卖些谱子。打开自己随身的箱笼,拿出叶从夕给她的信,坐下来,蘸蘸笔……

    ☆、第57章

    ……

    难得日头晴好,轻风拂过,水面上微波漾漾;早春深蓝的湖水将柔和的日光没入,点点晶莹,落在眼中,一片珍珠洒玉盘……

    叶从夕站在画楼之上,望向不远处那座雕栏玉砌的画舫,不远处临湖边几块冲得浑圆的大青石,青石边钉下一张厚重的雕花木头摇椅,摇椅的扶手上卧了一只金黄的小鸟儿,一会儿跳在一旁的老柳弯枝上,一会儿跳回摇椅,点点啄啄;只那主人,站在老树与摇椅之间,清清荷叶的衣裙随风撩起玉带,如此轻柔;那熟悉的小脸凝神远眺,日头下似细琢的白玉;人儿青涩,婷婷而立,似一朵含苞未绽的青莲,与这湖,这树,这天地,一道入画来……

    她知道他在,每天都会来,只是今日却一直不曾抬头。她似有心事,连那只小鸟儿落在肩头都不觉。

    她瘦了,看不清那面上颜色,只见那女儿衣裙,裹着娇小的身型,她又复了从前的模样。正月见她,齐家二奶奶的华贵如此隆重,她被装在里头,扛得脸色都有些发白;山中相会,一身女孩儿妆,如此俏皮,如此明丽,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不浓,不艳,却将她娇娇可人的甜美。若是料得不错,该是天睿。

    想到此,叶从夕微微露笑,天睿倒是果然会打扮她,宁家拮据,新三年旧三年,她纵有这般颜色也都洗得寡淡;落在天睿手中,方复了她原本该有的模样。只是那一日,该是为的他。如今,在这私宅之中,怎的又是往日旧衣衫?

    静静地望着湖面,神思远去,她最美的时候就是出神的时候;她出神的时候,那耳中,那心里,她的天地正是天籁之音……

    莞儿,这片湖水又要流淌你的琴弦之上么?为何这几日的谱子竟似有些烦缠的思绪……

    “爷,齐二爷来了。”

    身后有家人轻声回禀,叶从夕并未回头,只淡淡应道,“请。”

    齐天睿从外头上来,进了门就见叶从夕临窗而立。这画楼正座在水面之上,半圆凸出,四面环窗,既可观日出,又可赏日落,一日十二时,时时景致,不得不叹那巧匠之工。此刻打开的这扇窗并非正对湖面,齐天睿一看就知道,那下面正是自己的小码头,画舫所落之地。

    兄弟二人是幼年发小之谊,无需多礼,叶从夕没有迎,齐天睿自顾自走到他身旁,一起看向窗外那唯一的景致。

    “傻丫头,又发什么呆?”

    纵是再有情思也要被这厮拦腰斩断,叶从夕无奈地笑笑,扭头看向他,“今儿为寿星贺寿了。”

    齐天睿毫不留情,“真是虚情假意,为我贺寿还得我登门来!”

    叶从夕瞥他一眼,回身往桌边去,“邀你来自有邀你的道理,未见真神,少得聒噪。”

    齐天睿随在他身后一道落座,“今儿给我预备什么好吃的了?”

    叶从夕抬手斟茶,“我大哥前儿猎了一只雏鹿,我特意留了里脊,今儿给你烤了吃。”

    “哎呀!”齐天睿立刻绽笑,“我最好这口儿了!大哥这回回来可带好酒了?”

    叶从夕看了他一眼,“你晚上不是还要往千落那儿去,这就吃醉了怎么行?我只吩咐预备了些酒酿。”

    “也好。”齐天睿笑笑,接过茶抿了一口。

    叶从夕又问,“今儿怎的过来晚了?厨房都问了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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