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一遍,”华佗缓缓眯起眼睛,他低声问道:“真没有?”

    “没有!”这次沈娴十分坚定地说道:“没有就是没有。”

    “很好。”华佗微微一笑,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既然没有,反正那小子快死了,就留给我玩玩吧。”

    华佗说完转身就走,沈娴呆了一呆,忽然扑过去死死扯住华佗的衣袖:“别啊师父!手下留情!”

    华佗平时喜欢做一些在这个年代的人们看来十分残忍血腥、但在沈娴看来很正常的医学解剖工作,当然用的素材都是已经死去的死囚犯的尸体,有沈娴在华佗想找这些尸体很简单。

    但沈娴支持华佗解刨死囚尸体搞医学研究是一回事,看见郭嘉被解剖又是另一回事,后者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在上解剖课时发现被解剖的尸体竟然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想想就要吓得睡不着觉了。

    华佗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冰冷而无情:“你跟他又没什么关系,老夫为什么要留情?”

    沈娴咬着下嘴唇死死攥着华佗的衣袖不让他走,两人僵持了好久,沈娴结结巴巴地地连比带划:“好吧师父……我……”

    华佗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娴赶紧说:“你什么?”

    沈娴张了张嘴,面对华佗近乎逼训一般的态度,她最后终于妥协了,低声叹道:“我……心悦他。”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说出口后沈娴反而没那么忐忑了,她甚至还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沈娴之前做的太明显了,她奔命一样往江陵城赶就是为了给郭嘉治病,华佗是什么人物?神医走南闯北多少年,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会看不出来沈娴的小心思?

    沈娴一直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思考华佗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会如何,对她来讲,华佗是唯一她愿意亲近的长辈,比刘焉那个爹要重要得多,意义自然不同凡响。沈娴很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华佗能支持自己,至少不要是反对。

    华佗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嗤笑一声:“你想睡他就睡,说得这么含蓄做什么。”

    沈娴:“……”

    三秒钟后,沈娴反应过来了,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师父我没有!”

    “啧,有点出息好吗?”华佗嫌弃地说道:“你是主公,想睡谁就睡谁,需要我给你点药或者帮忙把郭奉孝扔你床上去么?其实不用我出手你也能对付他吧?那小子不是快死了吗?”

    沈娴气急败坏地捂住了华佗的嘴:“师父!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先安顿下来吧!”

    “好吧。”华佗看起来颇有点遗憾,他不死心地对沈娴叮嘱道:“需要为师帮忙一定说话,别客气啊!哦说起来这是有技巧的,给你几本书看看……”

    沈娴被迫接过了华佗塞来的皮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房中术”,彻底无语了。

    被震惊到了的孙策终于勉强平定了自己的心绪重新追了上来,这次他没等沈娴拒绝就拉着她往太守府的方向跑去,边跑边一连串地说道:“三妹你听我解释郭奉孝他其实没有病的那么重但是他怕你不来所以非要让我把病夸大一些,都是他的错……”

    因为姓郭所以必须要背锅咯?

    孙策叨逼叨了一路,那话痨的架势有向着法正看齐的趋势,幸亏沈娴听法正唠叨了好多天已经习惯了,再加上她现在心神不宁地想事情,否则早就照着孙策反手一巴掌。等到俩人终于来到了客房门口,刚好碰上了端着药碗出来的赵云,沈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目光便被赵云放在托盘上的一个漏斗给吸引过去了。

    沈娴:“……”

    赵云顺着沈娴的目光瞥见了漏斗,他眨眨眼睛,拿起漏斗对沈娴示意道:“主公,这个是荀先生教我的,他应该是从贾先生那里得到的启发……”

    看出来了好吗?用漏斗给人灌药一看就是贾文和简单粗暴的风格!而且专治郭嘉这种不服!

    “他睡了?”好多话在沈娴脑子里面转来转去搅成了一锅粥,什么都想问,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太合适,憋了好半天最后就说出来这么一句废话。

    赵云十分耐心地回答沈娴的废话:“应该没有……奉孝大概在哀悼自己那些被倩儿藏起来的酒。”

    “倩姐也在这里?”沈娴慢腾腾地跟赵云搭话:“太好了,她怎么样?”

    赵云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孙策一眼,然后有些惊讶地发现孙策竟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

    这兄妹俩搞什么?赵云皱了皱眉,他干脆直白地说道:“主公你来了真好,军师还等着主公你帮他诊脉呢。”

    看着赵云一脸“快去吧快去吧”的表情,沈娴深深地郁卒了,她咳嗽一声:“我师父……”

    刚才孙策扯了沈娴就跑,完全没顾得上华佗和那一帮无辜的护卫团。

    “你先去,”孙策忽然说道:“我跟子龙去找华神医。”

    没等沈娴答应,赵云和终于跟他脑电波对上号了的孙策便相视一眼,共同转身溜之大吉。

    沈娴一个人在回廊中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屋中传来了轻微的响声,她才如梦初醒,慢慢走上前,伸手推开了大门。

    孙策和赵云走到前院后,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赵云满脸疑惑地问孙策:“我刚才没反应过来……等等!主公怎么今天就到了?这才第几天?”

    孙策则是脸色大变,他有些抓狂地跳脚:“我为什么要把他俩留在一间屋子里面!”

    不是想试探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吗?自己都不在场还试探什么啊!

    于是赵云一头雾水地看着孙策忽然变得满脸愤慨,然后他一句话不说又调头走回去了。

    赵云摇摇头走出太守府,在门口碰上了迷路绕圈终于绕过来的华佗。

    “神医。”赵云恭恭敬敬地对着华佗抱拳拱手:“您老也来了?”

    “是啊,来了。”华佗不满地哼哼道:“我徒弟呢?”

    “在给郭先生诊脉。”赵云回答:“您老也去看看吗?我带路。”

    “不用了。”华佗露出狡黠的微笑:“年轻人嘛,自己的问题还是自己解决吧。”

    今天的大家好像都很神秘呢。赵云不解地摇摇头,抛开了这个奇怪的念头:“那您想去哪儿逛逛?我带您去看。”

    华佗摇摇头,背着手走进了厅堂当中坐下:“不急,老夫一会儿再去,先坐坐吧。”

    “孙伯符呢?”想起这个拽了他徒弟就跑、却把他丢在原地的人,华佗对孙策的印象分下降了那么一丢丢。

    “伯符去找主公了。”赵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只是他走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华佗:“……”

    “他跟着掺和什么!”华佗从刚刚坐稳的椅子上蹦了起来,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小兔崽子净会坏事儿!”

    沈娴推开门慢腾腾地走进屋中,屋里光线很暗,窗户上挂着厚厚的帘子,床前也放下了遮挡的幔帐,如果不是郭嘉已经到了不能受风的地步,沈娴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郭嘉这个喜欢晒太阳的人甘愿窝在一个连光都少见的小黑屋中。

    沈娴的脚步很轻,她确定哪怕是孙策那种天生对人的气息拥有虎豹般直觉的人也觉察不出自己的到来,但当她走到床边刚刚停住的时候,幔帐忽然被人掀开了。

    郭嘉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的脸色苍白到近乎发青的地步,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靠垫,整个人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地歪在床上。

    看见郭嘉这幅样子,沈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扣住了郭嘉冰凉纤细的腕子。

    “主公。”郭嘉任由沈娴握住自己的手腕,他往后靠了靠,慢慢抬起头,脸上复浮起一丝很弱的笑意:“你来了。”

    沈娴不说话,她抿着嘴唇,阴沉着一张仿佛马上就要下雨的俏脸给郭嘉把脉,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郭嘉刚才那句话却好像是一把打开话匣子的钥匙,他现在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劳累过度……主公你让我歇两天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坐船了,颠得好难受啊,没有针灸只有苦兮兮的药,贾文和那个该死的还用漏斗给我灌!我又没说不吃!更可恶的是荀公达和赵子龙都跟他学会了!不学好!”

    沈娴面无表情地给郭嘉把着脉,郭嘉就一脸委屈地跟沈娴诉苦,从坐船晕船说到贾诩欺负他黄盖欺负他周瑜欺负他荀攸欺负他……好像他郭奉孝就是个软萌软萌的书生,谁都能凶神恶煞地捏上一把。

    郭嘉说了好长时间,仔细听就能发现他的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感,根本不像是郭嘉能说出来的话。但沈娴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郭嘉的话上,所以她没发现这一点。

    直到郭嘉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沈娴才放开了他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郭嘉感觉手腕一松,被沈娴攥了好久捂得温热的皮肤骤然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冻得他轻轻一哆嗦,看着沈娴渐渐融入黑暗中的背影,那一瞬间郭嘉心中竟然觉得空落落的,一有种无法理解的极大恐慌缓缓升起,于是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主公——”

    话未说完,郭嘉便觉得唇边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冰冷的东西——沈娴一手握着杯子递到郭嘉的嘴边,一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郭嘉的肩膀上,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嘉,声音低沉道:“喝。”

    袅袅温热的烟雾从杯中升起,熏得郭嘉脸上暖酥酥的,他这才明白沈娴刚才是去给自己倒水了。

    犹豫片刻后,郭嘉抬手死死攥住了沈娴帮他拿杯子的手腕:“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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