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我的好学生,”不知从哪里拐出来的近藤狩打断了我的回答,他看了看我们两个,不怀好意的说,“向夏洛特同学告白……难道不需考虑一下跟她的教授吵过架的我的处境吗,陆潜同学?”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愁上哪儿找他问问为什么理论学习没有我,他就送上门来了。

    “教授误会了,只是同学间闲聊而已,”近藤狩身后跟着穆可依,他低着头并不说话,也好,有两个证人,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全年级六十二个学生,就我一个特殊,“听说,正式开学后有数学理论课,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过通知?”

    近藤狩眼睛转了转,抱臂冷笑着说:“陆潜同学不是自己有单独的授业恩师?而且,以你在盖亚学院的用处,似乎用不上学任何算法吧……”

    用处?

    刚到盖亚学院的时候,邱向农反驳过陈琦,他说我不是因为陈琦而来,每个到盖亚学院的学生都有他独特的用处,我还以为这个用处是秘密的,本想着等到queeno实验结果得出之后,再去问他,现在看来,近藤狩应该也是知道的——

    “学生懂得不多,不如教授告诉我,我有什么用处?”

    近藤狩大笑了两声:“你的用处,整个学院的教授都知道,哎,你想知道你是多么可笑的存在?”近藤侧身对穆可依点了点头,说:“你先进去,看看queeno如何,我跟这个不明状况的学生谈谈,以免他认为我没有尽到教授的责任……”

    “好,学生在里面等您。”穆可依绕过我们三个进了顾清的实验室。近藤看着我身后的夏洛特,并不开口。

    “夏洛特,今天谢谢你,下次我们一起吃早餐。”我对夏洛特说。

    “你小心些,”错身时夏洛特低声说,“他的话不要都相信……”

    “好。”夏洛特消失后,我转身对近藤狩说:“还望教授不吝指点。”

    近藤沉默了一下,说了句我十分不喜欢的话:“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副温顺的样子很动人?”

    我?温顺?动人?这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吧?近藤真是越来越讨厌,难道索法和那些实验体还不够吗?

    “没有人这么说过,教授的意思是学院之所以选择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女生?”

    “这倒不是。学院选你,是为了人造人计划中的一种结局。”近藤狩说:“很可笑的主意,可笑到我不屑跟你详细的讲述,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创造过的最荒诞的秘密。哦,对了,纪存在、哈希雅都是为你和这个结局准备的。”

    “哈希雅也知道?”

    “他当然知道,你的学习情况还要当做机密上报呢。”

    “可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选你?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你以为每个可笑的主意都是有原因的?”近藤狩笑的很诡异:“你知道为什么人类会发明转基因食品?还是你知道为什么要用那种故弄玄虚的手段将学生送到这个学院来?”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有人想到了好笑的主意,就会有人来实施,也会有人来为这个错误善后。”近藤狩的笑容里透着狰狞:“很不幸,你被选成了善后的那一个。”

    “既然教授不屑于说,我现在就去问问邱理事……”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等queeno出结果之后再去。如今白楼里有多忙,你也看得见。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并不是宇宙的中心,少年。”近藤狩仿佛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又嘲讽地笑了笑:“抱歉,想到将来你们两个谈话的内容,我脑子里就有个人控制不住的笑。”

    “这样……多谢教授指点,”我咬着牙将那些屈辱和疑问吞进肚子里,“以后我可以跟同学们一起去上理论课吗?”

    “我从未阻拦你去上课,当初我让索法带你去实验区,是你自己拒绝后要留在胚胎培育室的,我以为你要在那里提前培养孤独感,所以没有打扰你。”近藤狩抚了抚他的肩头说:“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不要以为是我对不起你,或者故意针对你,我很忙,没有时间跟必要去阻拦你的步伐。况且,你在学院的自由程度是学生中最高的,你想让理论老师单独为你授课,他都不会拒绝,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在其他实验室学生面前跟自己的教授对峙呢?”

    “对不起,教授,是我的错。”

    “中国有两句古话,”近藤从英文换成了汉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今天原谅你的大不敬,也希望你今后能尊师重道。”

    “教授教诲的是。”

    “我还要去顾清那里,你自便吧。”

    失败

    近藤狩很快就进了实验室,独留我自己努力消化他带给我的屈辱。

    我从未将他当做我的老师,甚至我不觉得他有哪点配当一个老师。跟自己的学生暧昧,□□实验体,亵渎尸体……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儿能让我用褒义词来形容。被这样的人叱喝,仿佛自己也像被他用舌头舔过一样的恶心。

    可这样无耻的人,说的话却是对的,我混到这个地步,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己回避实验区,选择了胚胎培育室;是我跟实验室其他同学疏远,连招呼都不愿意打;是我太过于自以为是,认为近藤狩那里没什么可学。

    近藤狩无耻,索法放荡,穆可依残暴,我一直在评价他们,却从未站在六楼实验室的角度看过我自己。

    在他们眼里,我有特权,却从不认真学习;呆在培育室如果认真工作也就算了,头一个礼拜还在摆弄木雕;穆可依敢于面对那些腐烂的尸体,而我看了一眼就吐得一塌糊涂。

    这样想来,他们对我的轻视简直太好理解了。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自以为什么都明白,故作清高,其实屁都不懂。温顺,懦夫,无能,愚昧。如果我是他们,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共事吧?所以在近藤狩的默许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嘿,陆潜,今天有理论课,不要忘了去。

    不要说他们,就连陈琦他们三个也没有告诉我。科里斯和纪存在也就算了,可是陈琦,他也没有告诉我。我和他吃住都在一起,他却从没跟我说过。

    如今想这些,只会显得我更没用。别人并没有义务事无巨细的通知我,我既然摆出了拒绝的姿态,就不应该去谴责别人。

    所以,我根本不应该问近藤狩。所以,整件事,我是自取其辱。所以,一个字儿,该。

    恍恍惚惚的就到了饭厅,吃早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饭厅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人,好巧不巧的,我看到了陈琦,还是那几样早餐,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很明显,在我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我了,他捏着筷子,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一步一步走向他。

    不舒服。虽说我刚才那个狼狈的处境,他并没有看到,我却仍觉得不舒服,也可能是因为前天他单方面的“帮助”,或是因为他没有告诉我理论学习的事。

    我突然发现我没有那么熟悉窗前那个人了,也不怎么熟悉自己,如果放在以前,我也许两个拳头招呼上去,跟他嚷嚷一顿就又一次毫无芥蒂,可是现在却做不到,我连走上前跟他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离陈琦越来越近,我很想拔腿就逃,像我们小时候逃离闯祸现场那样,有多快就多快。他眼睛里有了点温度,似乎要开口跟我说话,我却真的不想听。

    “喂,陆潜,管理员将你的早饭放这里了!”

    我的身后有人叫我,真他妈是天籁。

    我对陈琦挤出一个微笑,点头致意,便要转身,我看着他眼里的那点温度又没有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叫我的是六楼新来的十五名中的一个,武汉的赵子御,斯文且瘦——学院里有十多个是中国人或者华裔这件事,我还是隐隐的有些自豪的——他将我的餐盘向我这边推了推,笑容灿烂的过分。

    “谢谢。”我拉过餐盘,背对着陈琦,坐在他对面。

    “谢什么,都是一个实验室的,”赵子御说,“不过还真是第一次跟你吃饭。”

    我笑了笑:“胚胎培育室需要早到,所以早餐吃的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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