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欠让我倒霉,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处在无尽地瑟瑟发抖和想象中,著书一本——《一百种让呕吐物噎死的方式》。

    陶医生按时按点地回来了,吃了晚饭,他和我两个人往地下室去了,没坐电梯,打着个手电筒,一点都不高科技,也没什么仪式感。我努力搜刮了一下能和他讨论的话题,从少的可怜的清单里挑了一个:

    “陈琦经常和你提起我吗?”

    “嗯,是他最爱的话题,可以舒缓他每次注射的负面情绪。”陶医生问:“他呢?和你提过我吗?”

    “没有,估计他也不知道怎么提,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每个假期都去美国找他妈妈,还傻兮兮地给他打电话,问他美国的汉堡什么味道。”

    人的脑子真是会骗自己的,其实漏洞很多,只是我没有去想过。我知道陈琦的妈妈常年在美国,但是居然常年到我一次都没见过的程度,我总告诉自己陈先生在美国有生意,但是是什么生意,我好像也说不明白。在和陈琦分开以前,我那颗榆木脑子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有关陈琦的一切。

    “你也不要怪他,他和顾教授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保密的,不告诉你也是一种保护。”陶医生将手电向我这边偏了偏,继续说:“其实,还有点事情,我中午的时候没有说出来。”

    “哦?什么事?”

    “顾教授去中国,想去找的是你,不知为什么,带回来的却是陈琦。”

    “啊?”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个,有点奇怪,但是说真的,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会让我觉得特别震惊了。我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问:“什么叫他来找的我?指名道姓的那种吗?”

    “陆息然,是你父亲的名字吧,顾教授原来要的是陆息然的孩子,结果来的是姓陈的孩子,我还以为是随母姓,之后无意间知道了点别的事情,又到你出名以后,我经常在你身边看到陈琦,我才猜想应该是这样的。”

    我还是震惊了。怎么都想不到,顾清认识的居然是我的父亲。按照陈先生跟我说的,应该是他先认识的顾清,然后落难时不幸认识了我的爸爸,自己儿子又和我纠缠不清,才搞成他恨我的那个局面。现在看来,却不是的。

    他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靠骗人成功吗?搞传销?

    “那他为什么带走了陈琦呢?是发现陈琦比我更聪明吗?”

    “聪明?人和人的智商确实有区别,但是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人的大脑利用率和大脑本身的能力相比,都是非常低的,就算是最优秀的人,他能够取得的成就,大多数普通人也可以用时间来填补,这种限制本身也是一种平衡,既能够促进种族的有序发展,还能够对物种起到一个良好的保护。”

    “那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你父亲不愿意?陈琦注射的针剂,是能够将人变成非人的那种聪明,注射了这种针剂的人,一般在四十岁左右,大脑会因为过载慢慢陷入沉睡。”他微微停住了下台阶的右脚,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当时拼命阻止了双尧成为顾清教授的徒弟。有可能,你父亲也拼命阻止了你,就像顾清不愿意里昂成为他的徒弟一样。对一个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孩子健康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陈先生并不这么想。也许他发现陈琦可以顶替我的时候,开心的要疯了吧?那么陈琦呢?他那么小一个,谁来保护他呢?我的父亲呢?他是以一种什么心情,看着陈琦离开中国的呢?那之后,每一次他温柔地对待陈琦的时候,会觉得愧疚吗?他在整件事情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会不会是他将陈琦送出来的呢?

    “您知道为什么顾清教授指定要我吗?”

    他摇了摇头,答:“顾清不和我们说这些,我们说是同事,其实地位不平等,即便是教过他的老师,我们也都是为他服务的。本来我负责给他的徒弟治疗,他还愿意和我说上几句,也知道了一点这方面的事情,后来因为双尧的事情,我们就不怎么见面了,怕惹他不高兴。不过要是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你父亲,他应该可以为你解答。”

    “以后吧,现在他也被陈予白抓起来了。”

    或者,他和陈予白也是一伙儿的?这个想法太黑暗了。

    “我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并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的人,也想不到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不然会提醒顾清教授注意他的。”

    “顾教授,还有一点点机会再醒过来吗?”

    “很难,拓展大脑是一件很摧残神经的事,就像一根永远过载的电线,报废只是时间问题。”陶医生侧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了,但是没有告诉里昂?”

    “喏,不是还不确定么,他最近压力很大,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刺激他,并不是可怜他瞒着他。”

    “你还小,长大就懂了,有时候瞒着你们也是为你们好。”

    瞒着到底对我哪里好了呢?息然同志和陈琦都有很多事瞒着我,除了让我在被陈先生用枪顶住脑门的时候更加弱势以外,又有什么用呢?哦,对了,还让我现在猜迷的时候,更加困难,同一条线索,我需要百般确认才能勉强相信是真的。

    “陶医生,被爱的人瞒着,一点都不好。”

    这只能说明,我是个不能够被信任的人,所以,他们都选择不告诉我,想让我做一个每天“哈哈哈”的普通人,然后告诉自己,并不是陆潜靠不住,而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当一个能被信任的人,希望我爱的那些人,在遇见问题的第一时刻奔到我身旁。我希望,我能再强大一点。”

    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一共下了三层楼,他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领着我站在了一个乳白色的门外,他手放在银色的金属上面,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屋子很大,沿墙摆放着和楼上差不多的柜子,屋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高操作台,台子旁边是一张治疗床。

    “人生很奇妙吧?”

    “嗯。”

    十几年前不知道什么缘由,我不用成为一个盖亚,却又在现在站在这里,勉强自己试一试。我想起很久以前偷看息然同志的日记,说,每个人都得到应得的,财富是,爱情是,报应也是。

    这是他的什么呢?应该是报应了吧。

    那这是我的什么呢?财富么?并不想要。报应么?砍了索法一刀,这是我应得的痛苦么?好像也不是。那是爱情吗?我现在有点不确定陈琦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爱情。虽然我们像一般的情侣那样在一起,吵架、亲吻以及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但是他以前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情呢?太遗憾,我们刚学着相互坦白,就已经分开了。

    “你在这等我一下。”

    陶医师在治疗床旁边的地上敲了几下,开了一个暗门,他沿着台阶走了下去,从一个冰柜里掏出一盒药剂,抽出一支递给我,示意我摆在桌面上回温,然后他又去另一面的柜子底格里翻出一个索尼的DV来。

    “这个东西也给你吧,”陶医生直起身,“他每次来我这里,都会录一段视频,他最后一次走的很匆忙,没有带走,我想现在给你是个更好的选择。”

    那个DV款式很旧,还是使用干电池的款,摸起来倒是很新,一看就是没怎么使用过。我把电池装进去,几年没动过了,居然还能开机。我先预览了一下,视频一共有十来段,除了最后一段都不太长,加起来可能还没有我们俩原来三节课说的废话多。

    “注射之前,我先看一段,来得及吗?”

    “当然,”陶医生摘下手套,轻轻拍了拍我肩膀,“药回温需要十分钟,我在门外等你。”

    第一段视频里,陶医生首先出镜了,他推过一车试管来,里面装着高矮不均的液体,小好奇从他身后露出小脑袋。他那时候好小一只,脸上嘟嘟着婴儿肥,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上面画着一艘太空船,按照他第一次去“美国”的时间,可能是三岁多不到四岁吧。他坐在一张床上,眼睛专注地看着陶医生忙乎,两条小短腿前后悠着,凉鞋都快甩掉了。

    “很开心吗?”视频里的陶医生还很年轻,他一边配比着溶液,一边问他。

    “嗯,我是个勇敢的战士,为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都不怕。”

    “哦?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陆潜啊,我爸爸说陆潜要来这里打针,但是打针很痛,如果我不来打针,针就会打在潜潜身上,那家伙非常怕疼,可能会疼昏过去。前几天,他在幼儿园的滑梯上摔了,哭成一个泪人儿。”

    “你还知道泪人儿,”陶医生笑了,“那你知道打过针,会发生什么吗?”

    小好奇想了想,点点头认真道:“打针可以增强免疫力,不得手足口。”

    “哈哈哈……”陶医生弯腰笑了起来,“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可爱就好了。”

    “打了这个针,你会变得很聪明,比这世界上任何小朋友都聪明,然后会有很重大的责任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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