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陈予白这个导电影的,到底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剧本呢?

    我想念陈琦,哪怕是小小一只的他。年幼的我捧他的脸,长大后的我几乎没有机会捧起来。越想越丧。

    “回魂!”他猛拍我肩膀一下。

    “我睡了几天了?”

    “一天多,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我男人在看诊,你那俩好朋友都一起研究一些我不太明白的金属,什么生物金属一类的,丁队他们去搜罗陈予白可能派来的爪牙了,午饭五条街以外的迈尔太太已经送过来了,我这个闲人只好来守着你。你没吐血,没打呼,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挣扎,恭喜你似乎适应那种非人的疼痛了,不过按照你和我爸新制定的计划表,你距离下次注射还有四个小时。”

    “你说,如果你一直以为你爸是个普通人,结果一觉醒来,他变成钢铁侠,你什么心情。”

    “是钢铁侠挺好的,那我就是蜘蛛侠啊,反正金刚狼也换代了,我们顺理成章就能结婚了。”

    ……跟这种蹦极型脑子的人物聊天,怎么聊都没法走心了。

    “你发现你爸的什么大秘密了吗?”

    “不算吧,就是看着回忆里那些事情慢慢变成现在的样子,我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是啊,我每次梦见我妈想将我扔了又抱回来的时候,都想穿越回去,把自己抢过来然后塞到我男人怀里。”

    “你说,真的没有一丝办法穿越回过去么?不是创造平行世界的那种穿越,真切地回到过去,我回去几秒钟就行,我和他说一句话就可以。”

    不要相信他啊,爸爸,不要相信他。

    “你要回去干吗啊?就算你回到过去,告诉所有人不要吃转基因食品,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听你的。而且,就你昏迷的这一天多里,以色列那边有个研究返祖食物的组织甩了姚明那么高的一叠数据出来说转基因食品只是个背锅侠,人类的繁殖基因组急剧衰败是不可避免的,全世界集中攻克体外繁殖才是正途。”

    “然后?”

    “然后,再前几天那个召唤圣、战的组织就疯了呗,繁殖是上帝的事情,人类这是属于越俎代庖,那个以色列组织国籍位置都非常敏感,他们表示坚决不允许,要用圣战统一世界,上帝要人死,人就应该马上死,就算不为圣、战死,也需要慢慢等死才行。”

    “有人买账?”

    “有啊,这时候也不管什么教了,只要是坚定信仰自然繁殖的人,都加入那个网站了,注册人数激急急急急增。原来大家还集体仇恨科技发展,现在直接变成两大阵营的矛盾了,吵得不可开交。世道越来越乱,我都不知道该带我男人去哪儿躲起来。”

    “等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我男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也许就知道了。”

    “哎,你怎么的,就这么一会儿就丧完了?”

    “不不,没丧完,就是丧的途中喘口气。”

    “还没说,你到底想穿越回去干吗?”

    “我想提醒我爹不要信任一个朋友,我刚躺那还想,如果我能穿越回去,现在就不会有这些糟心的事,越想越丧,后来你和我说了这件事,我发现是我想的太少了,世界这么大,我一个人决定不了什么。”

    也许陈予白说的对吧,他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做了一笔生意,也像陈琦说的,没有予白也有予黑。其实就算我把他打败了又如何,那些个不接受queer存在的人,不是还要去圣地砍个你死我活么!哪怕陈琦现在就捧着queer出现在公众面前,还是会有接近一个亿的人要烧死他。

    陈琦,陈琦,陈琦。我想着这,从床底下又把DV翻了出来。

    “你男朋友给你留的?”

    “你又知道了?”

    “虽然咱俩同病相怜,是最好的朋友,我也得和别人聊天不是,”□□桶伸了个懒腰,“你看吧,我去门外等你,一会儿推你上楼换换空气。”

    “别费那劲了,就是段视频而已。”

    “不好吧,跟未经允许偷看别人日记似的,你自己看吧。”

    “好吧,十分钟。”

    “行。”

    陈琦的下巴在视频前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地露出整张脸来,头发非常短,对着镜头抿了抿嘴。我突然就有点想笑。他那近似光头的造型,是因为我们俩玩火机,把他头发燎个精光,剃完头回家,我跟他两个人差点让王丽女士打死在家楼下。

    那年我们俩七岁。

    “自从开始打这个针以后,我经常做梦。梦到的大多数是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我岁数小,以前有趣的记忆有时候都轮着梦见好几次了。和陆潜一起看动画片,一起吃饭,一起去幼儿园,还一起砸过李奶奶家花盆。有几次还梦见我们一起上山那次,说要回来找陆潜的那个俄国小孩儿还给陆潜留了个联系方式,号码我也想起来了。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昨天晚上,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些没见过的片段,我有点看不清,大概就是小欠儿捧着我的脸,大喊大叫一些什么,唾沫星子飞我一脸。我猜测,这些事情也是真发生过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全部来。”

    “其实,我不想再来这里打针了。这针又疼又无聊,而且陆潜还在家等我和他一起玩儿呢!我总这么无故失踪,我担心他就不爱和我玩儿,和别人玩儿了,他又白眼睛又大,长得像个娃娃似的,嘴还特别甜,从三岁到十三岁,谁都爱领他出去玩,又有趣又有面子。我每次出国,我爸都让我告诉他我去美国看我妈,他也是傻,从来没想过翻翻我护照,也没问过我妈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他什么都不管,送他点礼物,他就非常高兴了,弯着眼睛笑,非常容易满足。每次他给我打电话,问我美国的汉堡什么味儿,美国的海绵宝宝是不是更黄,我都很想告诉他,我没在美国,我在德国,德国的肯德基特别少,不好找,我在德国一眼海绵宝宝都看不见。但是我说不出来。就算我爸没让我骗他,我也说不出来。”

    “我真想回去和他一起玩,但是,我还是得继续打下去。我又一次和我爸说了我不想再打针,他劝了我几次,最后和我说,我生下来脑子是坏的,如果不是顶了陆潜的名额来打这个针,我现在还是个智障。我本来有点怀疑,因为息然叔叔从来都是表扬我小时候多聪明,王丽妈妈也是不停的夸奖我。但是联想一下昨天的梦,我怀疑我爸说的还是对的。是大人放弃了让陆潜变得更聪明的机会,让我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昨天梦到那些片段后,我就有点睡不着觉了,一直在看玻璃后面的陶医生全神贯注地织围脖,挨到国内快八点了给陆潜打电话。他今天任务可多了,除了上课,竹竿儿约他一起去跆拳道课,胖儿他爸爸晚上拉一帮小孩儿去江边溜冰。扯了一会儿,我问他,如果他有一根棒棒糖,吃了就变擎天柱,但是我要有病快死了,给我吃,我不仅能活过来,还能变擎天柱,他愿不愿意给我吃。这段话对个普通的小孩来说可能有点长,他想了半天,我就在一旁煎熬着等。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说,那你让我开吗?我忽然有点生气,和他说,不让。他还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还是慢悠悠地说,你就坏吧,给你吃。”

    “‘美国晚上八点多了,你得去睡觉,我要去上学了。’他对我说。然后我就去睡了。如果他当时和我说,让我去死,我想,我也会去的。”

    视频里陈琦顶着七岁的躯壳,说出死来,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醒来以前,我都觉得自己对他亏欠很多。但是我现在想,也没必要和他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毕竟谁变聪明都一样,如果当初智障的是他,我也会感激大人将他送过来打针,能者多劳,我以后多照顾他就是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关视频,又摇了摇头,坐了回去:“其实,这类话我以前在视频里说过了。但是很奇怪,我脑子里关于其他的事情总是有很多词儿,想起他,我脑袋里就只有这几句话,‘想他’、‘照顾他’、‘在一起’,王丽妈妈总说我们两个和亲兄弟一样,要互相照应,我深深地记得,但是其实有时候我还想欺负他两下,也不是想看他哭,更多的是想看见他因为我笑起来。”

    “等再回去,我要给他买一个木盒里放仿真毛毛虫的那种玩具,听说我们同龄的小孩都很怕那个,我让竹竿儿送给他,然后我再去充当一个英雄,他就会原谅我不给他开擎天柱的事情了吧!”他这次真的起身来关视频,靠的很近的时候,下巴显出一个尖的弧度,轻笑了一下:“我和他较什么劲,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陈琦啊,在你离开以后,我已经在努力地去了解哪些事情了,虽然我最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找到。

    我抱着DV呆坐了一会儿,连吐槽都懒得想。十分钟到底有多长多短我不知道,反正陶双尧非常准时,到时间总会来找我。

    辩论

    正午时分,阳光洒了一屋子,三楼的各位都在吃午饭,电视里屋里哇啦地播着研讨会。我一瞬间更加恍惚了,不是那么确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那种真实的自己被压缩成一条线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不知道自己几岁,到底是在CL市还是在策勒或是在盖亚学院,无论是记忆或者现实都要把自己淹没了。

    打了个死疼的针,还把自己打成傻子了?有这么倒霉?还他妈是不是人生的主角,命运的主旋律了?

    “陆潜,发什么呆呢?快来看世界级的吵架!为了要不要体外繁殖已经吵翻天了,濒临撕破脸。”

    我听音滑着轮椅走上前去,是里昂在叫我。确实是世界级,总统、明星、NGO的负责人、反政府组织还有深入简出的宗教领袖和不给名签也能觉得脸熟的科学家们。三十来个人通通在一个画面里,有一种屏幕要挤爆炸的感觉。他们连续不断地密集发言,缓缓地将我从一条线又拉伸成了一个人,站回了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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