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纷沓声,众人抬头看去,却是一穿着管事内袍的公公领着一队托着托盘的内侍走了进来,饭菜的香味瞬时四散开来,勾的一干饥肠辘辘的士子更感饥饿,定力差些的,直暗暗咽口水。

    那公公扬声道:“列为士子答题辛苦,科举乃为国取士,各位皆为未来国之砥柱,如今日上当头,赐下饭食与众位,诸位当牢记君上之恩。”

    众人只道是皇帝赐下的饭食,俱都跪下来叩谢道:“皇恩浩荡,必不敢忘。”

    那公公让内侍们把饭菜分给众人,都是托盘早就放好了的,三小碟的菜蔬有荤有素,一小碗绿粳米饭上还撒了芝麻,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众人心头感念皇上还记得他们这些士子,感恩戴德地忙享用起了这‘御赐’的饭食,碗筷碰撞声,用饭声,大殿内好一阵悉悉索索的嘈杂。

    贾瑚并不很饿,他是习武之人,不比文弱书生,空着肚子累了半天就受不住,眼见得唐宾不过寥寥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贾瑚就知道,他肯定身子越发不适了。

    袖子微微一扫,放在一边的勺子‘不小心’就掉在了地上,贾瑚作势弯腰去捡,另一手却将自己袖子上一粒盘扣扯了下来,用劲扔到了唐宾身上,见他眼神投注过来,贾瑚低声道:“通者不痛,痛者不通,你若哪里不适,按阿是穴试试。”

    阿是穴,又名不定穴、天应穴、压痛点。这类穴位一般都随病而定,多位于病变的附近,它的取穴方法就是以痛为腧,即人们常说的“有痛便是穴”,身体疼痛时,按压此穴,可暂时止痛。

    四书五经,周易玄学,贾瑚赌如唐宾这般的风流才子,或许医术不通,但最基本的穴道却还是通晓的。

    唐宾听闻后,一瞬怀疑地直盯着他,贾瑚不理,捡起了勺子,只端坐用饭,再不理他。他的心意已经尽到了,至于唐宾听不听,做不做,那就是他的事了。

    贾瑚是希望能和他来一次学问的较量,但如果老天实在不作美,他也并不强求,不过是个遗憾罢了,人生里,总难免有不如如意顺心的时候,不过小小遗憾,相信不久,他也就忘了。

    不过贾瑚显然把自己看的太低了。事实上,唐宾并不如他所想的,对他就一无所知。京里文人士子圈里也算是颇有名气的‘雅公子’贾瑚,人人都道是随了其外祖祖父,挥毫作文,上马拉弓,文武全才,最难得还对人彬彬有礼,有节有度,从不以勋贵子弟身份仗势欺人,君子之称当之无愧。

    他进京后,族叔就有言,这位贾瑚怕将是他最大的对手,他当时并不以为意,直到放榜之后,贾瑚紧随其后,族叔通过关系抄录了一份贾瑚的文章来给他,他看过,果然难得好文采,只是与自己的锋芒毕露不同,他更善于将刀锋掩藏在温和之下,行文若流水,看似柔弱无力,却不知其下湍急漩涡,直能让人在不经意间就葬身其中。

    这是个腹中有大丘壑之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唐宾自己也不敢很说自己占了个会元的位置,就一定比贾瑚强了,他颇是希望能和贾瑚来场面对面的交锋,可惜自出榜后,贾瑚就少有出门应酬,唐宾自己家里也麻烦事不断,一直抽不开身,直到今日,内侍点名时,他才知道,贾瑚原来长得这幅精致俊美的模样。

    一点也不像是北方的男子。唐宾忍着痛,裂开嘴笑起来,比起他来,自己倒像是北方男子了,看他那秀气白皙的皮肤,便是女子,也少有这般晶莹若雪的肤质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护的,听说他还习武,怎么就没晒黑晒粗了那一身肌肤?

    阿是穴,唐宾叹一声,手掌摸索着在痛处附近找到穴位,狠狠按压下去。一股彻骨的痛处从脚底直冲上头顶,那一瞬,唐宾险些以为自己都要痛晕过去了,可不消一会儿,至痛之感消去,原先萦绕缠于肚腹之间的痛楚,竟真的隐隐有些消减了。

    唐宾眼中划过一丝喜色,直觉偏头去看贾瑚,贾瑚却自端坐身姿,背脊挺拔地一小口一小口用饭,修长的手指使着两根普通的玉著,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玉白还是手白。唐宾低低闷笑,这份情,他记下了。

    用过饭内侍又撤了杯盏,众士子坐在殿内,不敢再轻易发出声音,只等着前头把复试的消息传递过来。按惯例,只有前十名有资格面圣,与君王当庭问辩,春闱时名词便在末尾的不敢奢望,挤在前头的几个却都伸长了脖子。唐宾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视线划过右下首坐着的唐宁,正正与他的视线对上,唐宾冷笑一声,挑高了眉头,轻松恶意地绽开了灿烂的笑来。

    唐宁脸上先是白了一瞬,一会儿又是不敢置信,再到后来,便是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看也不看唐宾了。

    唐宾冷哼,也收回了视线闭目养神。嫡支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真当他是死人了。这次不狠狠把唐宁比到尘埃里,他唐宾枉自被人叫了那么多年狂生!

    大概一个时辰过去,终于有人传来了消息,前十名定了下来,不消说,唐宾和贾瑚都在其中。唐宾站起来随着领头的内侍往前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着唐宁露出个得意的笑来,气得唐宁脸都扭曲了。

    贾瑚倒是佩服这小子,这前前后后,他按了好几次阿是穴,痛得几次闷哼,谁知临到了,还有心情对着人挑衅!心眼……真小!

    来到御前,皇帝见着一众三行排开的士子,不得不承认,今年的士子水平当真很高,前十名里,竟有八位都是青壮年,余下两位便是上了年纪,也不过四十多,足以为国再效力一二十年。剩下八位,也多有身姿俊美,气质上佳之翩翩儿郎,尤以贾瑚唐宾为最,贾瑚气质温和,俊秀高雅,唐宾狂放不羁,神采飞扬,再想到他们做的文章,皇帝不由心情大快,今年的状元探花,他可是不愁了。这两人好似还未成婚,到时打马游街,不知得勾走多少闺秀小姐的芳心去。

    “方才策题,众卿皆有所见,朕心甚慰,只是朕还有一问,还望众卿为朕作答。”皇帝看着众士子弯腰直道不敢,心情更好,礼仪气度皆都不错,这次取士,颇有收获,“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众卿认为,该作何解?”

    众人沉吟一会儿,唐宾率先答道:“回陛下,学生认为,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贾瑚跟着说道:“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回乎,尝试与尔仰参天时,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用耶舍耶,行耶藏耶?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滞,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则行者乎?此其人非复功名中人也。”

    唐宾又道:“ 一于藏者缓,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则藏者乎,此其人非复泉石中人也。 则尝试拟而求之,意必诗书之内有其人焉。爰是流连以志之,然吾学之谓何。而此诣竟遥遥终古,则长自负矣。窃念自穷理观化以来,屡以身涉用舍之交,而充然有余以自处者,此际亦差堪慰耳。”

    贾瑚不等他说完,又抢道:“尝身为试之,今者辙环之际有微擅焉,乃日周旋而忽之,然与人同学之谓何,而此意竟寂寂人间,亦用自叹矣。而独是晤对忘言之顷,曾不与我质行藏之疑,而渊然此中之相发者,此际亦足共慰耳……”

    一时满殿只听他和唐宾声音此起彼落,争先恐后,毫不相让,彼此针锋相对,偏政见却颇为一致,所思所言,倒似一人。众人赞叹之余,也不由好笑,这两人,倒不像是对手,反而像是至交。

    贾瑚唐宾视线两两相对,也不由惊讶地笑了,他二人破题,竟有这般相似。

    两人针对的紧,完全没有给别人作答的机会,皇帝是个心宽的,见他们二人如此,反而高兴,也不拦着,只由着他们辩论,心里已然决定,状元探花,非二人莫属了。

    前三甲中,榜眼一直是比较被忽略的一个,状元文采卓著,探花郎却非文采卓著神采风流者不得担任。难得唐宾贾瑚都是翩翩美二郎,只是文采不相上下,当真难以决断。

    皇帝又出了一题询问其余士子,定下榜眼名次,对唐宾贾瑚二人,却始终难以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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