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祁墨州在外吐了个干净,傅宁想靠近他,却被推得老远,只能守着院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潘辰来到祁墨州身后,颤抖的伸出手,祁墨州感觉到身后有人,凶暴的目光就射了过来,潘辰一愣,没有被他吓退,鼓起勇气,将手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从上往下抚触,祁墨州见是她,才放心的把头转回栏杆下面。

    潘辰见他越来越难受,给他顺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夹带着轻拍,终于让祁墨州感觉好一些,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从栏杆上滑坐到了地上,潘辰见他不住喘气,依旧很难过的样子,急急忙忙跑进殿里,取了热腾腾的茶壶和茶杯出来,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将茶杯里倒入热水,递到他面前,祁墨州双手抱着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在街头的孤儿,痛苦又无助,眼神空洞,似乎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可他生理上的难受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住的。

    潘辰将茶壶放在一边,跪着走了两步,到他身侧,贴着他的身子,将他用力扶起来一点,然后她将身子倾斜到他背后,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将茶杯送到他嘴边,一口一口的喂下。

    祁墨州不舒服,一连喝了四杯热水,把一壶水全都喝下之后,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正如潘辰之前所料想的那样,祁墨州过度使用精神力抑制多重人格的后果就是,必然会迎来一次最最严重的反扑,要么不发作,一发作起来,等闲根本恢复不了。

    他被挑起了伤心事,身体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可精神却始终游离在身体之外,所以,此刻的他,看起来越发的孤独无助,就像是独自掉入海里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周围空无一物,什么都抓不住。

    潘辰的靠近,对此刻的祁墨州来说,就像是快要溺毙时的一根浮木,给了他最后的一线生命,尽管他此刻并不能很好的分辨出这个给他温暖的人,到底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她的抚触之下,冰冷的身子才渐渐的回暖。

    两人直接就坐在回廊的地上,屋檐下的几盏宫灯便算是黑夜里的阳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庭院和回廊,夜风吹来,带着初冬的冰凉,幸好两人依偎,彼此取暖。

    先前祁墨州断断续续的话,似乎已经将他这回发作的原因说了出来。

    尹秀芝求爱不成,便故意与他说一些陈年旧事,由此可以判断出来,尹秀芝必然也是知道祁墨州有病这件事情,知道怎么刺激他,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是前两个月的祁墨州,尹秀芝说的这些话,作用不会太大,但错就错在,祁墨州这几天的精神,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半点折腾。

    被她三言两语一挑拨,精神顿时失控,失控之后,次体人格便占据了身体,而这一次,却不是随便一点什么突兀的响动就可以把他的主体人格喊回来了。

    潘辰从一些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零星片段来看,似乎有点走入那个多疑腹黑的祁墨州的精神世界,谁也不是天生坚强的,想要拥有金刚钻一样的心,必然要经历猛火熏烤,百般淬炼,那样强势的外表之下,所经历的事情也许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残酷。

    他从前肯定还有一个兄弟,那个兄弟没长大,甚至祁家的人,除了祁正阳之外,其他都未必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毋庸置疑,那个孩子肯定就是叫祁雪州,一个出生了,却没能长大的,与祁墨州一卵同胞的双生子,那个孩子可以被全世界遗忘,可以被祁正阳隐藏,但是作为一脉相承的双生兄弟,祁墨州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仅凭这些,潘辰就可以判断,祁墨州的童年过的必定是相当凄苦的,一般多重人格的病患,童年必然是遭受过打击,而像祁墨州这种攻击暴虐性人格,小时候,可能就是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然后因为自己弱小而无法反抗,日复一日的同时,身体里就会自然而然的滋生出另一个人格。

    潘辰见过那种主体人格很脆弱,但分裂出的次体人格很变态的案例,一般来说,次体人格是分裂出来保护主体人格的,在主体人格遭受打击的时候,次体人格便会表现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祁墨州的主体人格渐渐强大,强大到他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不需要次体人格了,相反,这种需要只会越来越强烈。因为他在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时候,也已经将自己的软弱封闭起来,封闭之后,其他人就很难走进他的心里,次体人格便是他唯一的伙伴。

    两种人格互相依赖,互相保护,便成了他如今这样。

    潘辰张开双臂,让祁墨州更好的靠在自己怀中,两只手环过他的脖子,两首相依,祁墨州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可潘辰的心里却怎样都无法安静下来。

    她从前一直想要打入祁墨州的内心,因为她确信,只要进入了祁墨州的内心,了解他的内心世界,那么就可以很快找到根源,然后替他解决心结,让他走出这困扰的人格。

    可是现在,她却不会这样想了,因为主次人格,相互存在的时间过长,早已经成为了彼此的习惯,变得难以分割,若是有外力强行剥离一方的话,那么另一方很可能会陷入极致暴走中,从而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所以,潘辰之前的计划,进入一方,驱赶一方,很显然是不能实现了。

    而她现在抱着安静的祁墨州,心中也是五味陈杂的,不管是主体人格,还是次体人格,这全都是属于祁墨州的,次体人格虽然被他假想成了自己那个没有长大的双生弟弟,可是一切言行举止,还是遵从他自己的,若是真要将次体人格驱离他的本体,那潘辰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祁墨州从此以后,就不再完整了?

    想到这里,潘辰果断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似乎有些感情用事,次体人格就算再怎么尊崇主体人格的行为意识,他都不该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个体上,这是病,是精神分裂,若是不及时治疗,那么今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绝对是不可估量的,次体人格因为没有规律可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人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又或者一件事,而彻底爆发,爆发之后,能不能被控制还是问题。她怎么会想到让两个人格共存一体呢,不能因为这两个人格都是属于祁墨州的,她就认定为合理啊。

    回廊之上,祁墨州眼神空洞,潘辰却是心怀焦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她从业好些年,学了那么多知识,可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件叫她左右为难的案例。

    ☆、第117章

    祁墨州渐渐稳定下来,似乎是累极了,靠在潘辰的身上睡了过去,精神上的折磨是所有刑罚中最痛苦的,潘辰从前因为要写论文,曾经去精神病医院见习过,精神病人,尤其是那种有发病,有清醒时刻的精神病人,他们终日被那种陌生的恐惧支配,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犯病的恐惧折磨,活的浑浑噩噩,日复一日,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开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最后精神崩溃,沦为了人们口中的‘疯子’。

    潘辰扶着祁墨州,不敢动,生怕动了惊扰他,不是怕他醒来,而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潘辰尽力用双手环住他,这无关感情,只是纯粹的想要给他温暖。

    傅宁一直在院外守着,听不见院内声音之后,才一个人走了进来,原以为潘辰和祁墨州进房去了,可寝殿的大门依旧打开着,不像是进去了的样子,傅宁环顾院子,最后在回廊栏杆前一树花丛后似乎看见了潘辰的裙摆,傅宁走过去,就看见祁墨州靠在潘辰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傅宁想上前,却看见潘辰摇了摇头,身子不动,用手指对傅宁指了指寝殿,用嘴型说了两个字‘被子’。

    傅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慌忙走入寝殿,拿来了一条软榻上的缎被,在潘辰的示意之下,盖在祁墨州和她的身上,潘辰对他点点头,用手对他挥了挥,意思是让他可以去休息了,傅宁看着祁墨州,欲言又止的对潘辰摇了摇头,他有他的职责,自从做了祁墨州护卫的那一天起,寸步不离的守着就是他的使命。

    潘辰见他不动,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再勉强他,由着他手撑长剑,如门神一般站在寝殿门前。

    两人依偎,一人守护,在初冬的寒夜中感受着无尽的寂静,潘辰抱着祁墨州足足两个小时,祁墨州都没有转醒的意思,若再继续睡下去,只怕吃不消了,潘辰喊来了傅宁,让他帮忙将祁墨州扶入了殿,将他安置到了床铺之上,潘辰这才坐在床沿,默默的呼出一口气,轻轻敲打着酸麻的四肢。

    傅宁将她这样看在眼中,心中很是欣慰,潘辰对他轻声说道:“好了,这里有我在,反正皇上都已经回宫了,你就别在外面守着了,回去歇着吧。”

    傅宁坚定摇头:“臣没事,臣还是在外面守着就好,若是皇上半夜起来,只怕娘娘一人制不住他,臣在的话比较好些。”

    傅宁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祁墨州现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现在不过是发泄过后的虚脱,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睡着睡着忽然发狂,那时候,单凭潘辰一个人在,肯定是弄不住他的,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行吧。我看你也不用在外干守着,从回廊穿过,尽头处就是张能李全他们住的地方,有空房,你不嫌弃就去那里对付一晚,我这儿若是有什么事,喊你便是。”

    傅宁还想开口,潘辰接着劝说:“他如今这样,也不知要维持多久,你若日夜不休息,到时候,他还没好,你也病倒了,那让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去睡吧,有事儿我大声喊你便是了。”

    潘辰的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傅宁心里明白,皇上这回犯病似乎比往常都严重许多,时间不能确定,也许明天就好了,也许明天,后天都好不了,这个时候,若有人想趁虚而入的话,他总要保持体力应对才行,想通之后,变对潘辰抱拳作揖,佩剑与软甲相碰,发出一些响动,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替潘辰关上了殿门。

    潘辰回头看了一眼将身子蜷缩成虾米状的祁墨州,睡姿也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像这种包裹蜷缩型的睡姿,充分说明了他此刻的不安与无助,坐在床边,将他乱掉的发拨到耳后,心中再一次感到了惊奇,祁墨州那样像山一样坚强的男人,平日里仿佛百毒不侵,谁都伤害不到他的样子,可实际的内心世界,却是这样脆弱。

    幽幽叹了口气,潘辰觉得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折腾,她现在也是困倦不已,又担心祁墨州晚上起来,干脆就和衣躺下,将就着睡过去了,暗自希望明天早上一醒来,祁墨州就恢复过来,因为潘辰隐隐觉得,明天才是重头戏。

    尹秀芝既然故意刺激了祁墨州,那必然是有备而来的,如果潘辰猜的不错,明天他们就该要做妖了吧。

    带着浓浓的倦意,潘辰睡了过去。潜意识里觉得,就算再累也得撑到祁墨州清醒过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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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潘辰一睁开眼睛,就往祁墨州看去,见他依旧沉睡,心中不免失落,在他耳边喊了两声,他也没有反应,整个人就跟昏迷了似的。

    潘辰叹息,起身去外面洗漱,月落和秋萍讶然的看着潘辰,月落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昨天也是她偷偷的替傅宁传话,知道潘辰跟着傅宁出去一阵儿后,才把皇上带了回来。回来之后,潘辰要了吃的和水,就让她们全都退到院子外去了,傅宁在院门守着,谁也不让进,月落隐隐知道有事儿,因此早上也不敢多问,而秋萍本来察言观色就是她的强项,见潘辰一脸倦容,更是不敢多言,伺候她洗漱过后,月落才小声的问了一句:

    “娘娘,今儿太和殿怎的没人来伺候早朝?”

    以往祁墨州若是歇在柔福宫,第二天天不亮,李顺就会带着宫婢和龙袍来伺候祁墨州更衣,可是今儿外面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潘辰看了看寝房依旧虚掩的门,叹了口气,太和殿中此时只怕还不知道祁墨州回宫了,只知道昨天祁墨州去了禹王府,晚上连同傅宁也没有回来,估摸着待会儿太和殿就要热闹了。

    想了想后,潘辰还是决定先不让傅宁去太和殿通传了,就看看到底是谁在做妖也好啊。毕竟现在那些做妖的人,对祁墨州的状态还不是很了解,所以不敢怎么样,如果让他们知道祁墨州现在的样子,也许他们就会借着太医院的名义,把祁墨州给软禁起来,隔绝外部的联系,朝臣想见也见不到,历古以来的历史都是这样上演的,祁墨州在病中若被软禁起来,然后有心人借太医院之手,美其名曰治病,可实际上会对祁墨州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总不可能是悉心照料吧,若是祁墨州因此‘病逝’,那大祁便又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他膝下无子,可想而知会是多么激烈的争夺。

    潘辰走一步,想三步,最后得出了结论——现在一定不能让祁墨州落到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这已经不是单单的救祁墨州一个人了,还肩负着这天下的稳定工作,使命感油然而生。潘辰不能肯定自己这个决定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她至少能保证,祁墨州在柔福宫里,不会有任何闪失。

    “皇上昨儿累了,今日不早朝,待会儿无论谁过来问,都说皇上还睡着,谁也不见。柔福宫内院这两日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人,其他人皆不可入内一步,违令者重罚!”

    潘辰对月落这样吩咐,月落和秋萍对望一眼,终于感觉出潘辰的认真,秋萍不禁追问一句:“娘娘确定是谁都不见吗?”

    潘辰知道秋萍是在和她确认,因为秋萍和月落都已经想到了这个指令会牵涉到多少人和事,潘辰只是一句很简单的‘不见’,可是她们却必须要做好完全的应对之策,才能很好的执行潘辰的命令,所以,慎重是必须的。

    郑重的点了点头,沉声对秋萍道:“是,谁都不见。包括后妃与太后过来,谁若敢闯,不需要客气。”

    月落和秋萍两人都被潘辰话里的坚定气势给吓到了,但两人跟了潘辰一段时间,知道潘辰从不会下那种没有道理的命令,她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月落和秋萍把心一横,就算知道潘辰这个指令会得罪后宫所有人,但她们亦有信心,替潘辰做好这件事,站好第一道岗。

    “是,奴婢们知道了。”

    说完之后,两人就退了出去。

    潘辰看着她们走出去的样子,便精神为之一振,她从前那样奋力的挑选入柔福宫的人,不及身份,首要条件便是重人品,一个能力再高的人,身份再好,话说的再漂亮都是没有用的,只有真正忠心之人,才是遇到事情时,最坚强的前锋与后盾。潘辰知道,自己身边如今已经聚集了不少忠心耿耿的朋友,能够在她困难的时候,给予最大的帮助。

    她从虚掩的门缝中,看了一眼依旧沉睡不起的祁墨州,潘辰走到院子里,朗声喊了一句:

    “傅统领可在?”

    没过多会儿,傅宁便自屋檐上跃下,来到潘辰面前:“娘娘何事?皇上醒来了吗?”

    潘辰摇了摇头,傅宁叹息,似乎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潘辰对傅宁问道:“麻烦傅统领去太和殿那里看一看,昨日皇上回宫之事,太和殿那里该是还不知道,且去瞧瞧,可否有人在闹事。”

    潘辰话音落下,傅宁便给出了她答案:“臣一早已经去看过了,确实有人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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