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报》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是这样描述的:当尼古拉斯·比尔德询问完利安德尔之后,费迪南德中校就像个被一百头公牛蹂躏过的小绵羊一样可怜。
    这个描述属实是有点过分了,当时的费迪南德中校还没有完全绝望,因为他还有两个证人没有出庭。
    第二个出庭的证人是当时在毛里求斯殖民政府工作的英国人罗纳德。
    出现在法庭上之后,罗纳德先是按照法官的要求声明,确认自己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绝无虚假。
    就在这个过程中,旁听席上出现了一点骚动。
    正在宣誓的罗纳德发现几位特殊的客人出现在旁听席上,有他在毛里求斯工作时的直属上级,有英国殖民地事务部的官员,还有一个是罗纳德的儿子梅斯菲尔德。
    梅斯菲尔德的后面坐着两名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是罗纳德所在小城的著名恶棍。
    之后在面对费迪南德中校询问时,罗纳德的表现就极为不正常。
    “——阿丹公司确实是为查戈斯群岛支付了一千镑,当时阿丹公司还没有成立,走的是尼亚萨兰勋爵的私人户头——现在看上去一千镑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当时的查戈斯群岛来说,一千镑已经是个很不错的价格,这个价格是当时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罗纳德回答问题时表情一直在挣扎,现在费迪南德中校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是代表查戈斯群岛出庭,你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费迪南德中校声色俱厉。
    “反对,法官大人,控方律师正在威胁他的证人——”尼古拉斯·比尔德反对的理由激起旁听席和陪审团的一阵哄笑,阿拉贝拉爵士皱紧了眉头敲响手中的木槌。
    “反对有效,控方律师可以继续提问,但是不得提出和本案无关的问题。”阿拉贝拉爵士提醒费迪南德中校。
    “我的问题问完了。”费迪南德中校表现出来的职业素养并不高。
    至少没有到能代表海军部的水平。
    轮到尼古拉斯·比尔德,尼古拉斯·比尔德只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罗纳德先生,能不能描述下,尼亚萨兰勋爵购买查戈斯群岛时,查戈斯群岛的具体情况。”尼古拉斯·比尔德是有备而来,他身后的助手席上坐着三名助手,庭外还有阿丹公司的整个法务部支援,准备确实是比费迪南德中校更充分。
    “抱歉先生,我也不知道查戈斯群岛的具体情况——”罗纳德的话引起一阵哗然,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罗纳德当时是在毛里求斯工作,而查戈斯群岛是属于毛里求斯管辖:“——这并不奇怪,查戈斯群岛距离毛里求斯2100公里,尼亚萨兰勋爵买下查戈斯群岛时,我已经在毛里求斯工作了12年,这12年里,查戈斯群岛从来没有上缴过哪怕一个英镑的税赋,相反毛里求斯每年要为查戈斯群岛支付大约1800镑的相关费用,这其中包括12名在查戈斯群岛工作的人员薪水,后来这份工作就没有人愿意做了,因为查戈斯群岛远离大陆,与世隔绝,岛上没有娱乐设施,人迹罕至,查戈斯群岛的工作人员把这份工作称为是自我流放。”
    “那么也就是说,尼亚萨兰勋爵购买查戈斯群岛,不存在任何强迫行为——”尼古拉斯·比尔德合理推断。
    “怎么可能是逼迫行为呢,当时我们甚至还很开心,总算有人愿意接手查戈斯群岛,至少我们每年能因此节省1800镑,要知道毛里求斯政府的收入并不多。”罗纳德的证据对阿丹公司很有利,不过尼古拉斯·比尔德认为还不够。
    “法官大人,我请求我的证人黄粱出庭作证,他能证明查戈斯群岛当时的情况。”尼古拉斯·比尔德要求法官允许黄粱出庭,罗纳德并不清楚查戈斯群岛的情况,不能让陪审团充分了解罗克在阿丹群岛投入了多少资金。
    “反对法官大人,我还有一位证人没有出庭。”费迪南德中校反对,他隐约感觉到,在黄粱出庭后,他的第三个证人或许就不用出庭了。
    “反对无效,尼古拉斯·比尔德先生,可以让你的证人出庭,我现在也想知道查戈斯群岛的具体情况。”阿拉贝拉爵士不偏不倚,海军部固然不好惹,但是整个贵族阶层更不好惹。
    别小看短短的十几天,很多事都有可能发生。
    黄粱是在两天前才刚刚抵达伦敦,三月份的伦敦冬天逐渐远去,春天即将到来,美国大流感的影响也在逐渐减轻,不过黄粱依然不敢大意,他出庭的时候还带着厚厚的口罩,宣誓的时候才把口罩摘下来。
    就在黄粱摘下口罩之后,法庭上很多人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黄粱是华人。
    但是黄粱这个华人,除了黑头发黄皮肤之外,其他特征和一位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英国人没什么区别,服装考究,干净整洁,站在法庭上不亢不卑,和人对视时目光不躲闪,不游离,如果忽略黄粱的发色皮肤,单纯从气质上说,黄粱很符合一位地方行政长官的形象。
    “我是在1910年来到郑和岛,当时的郑和岛还叫迪戈加西亚,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刚到迪戈加西亚的前半年,都是在帐篷里度过的——迪戈加西亚的条件很艰苦,岛上除了椰子树什么都没有,我们试图教那些非洲人和印度人的后裔盖房子,让他们接受更文明的生活,结果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应,明明我们在岛上的各个角落里都修建了厕所,他们还是更喜欢随地大小便——一直到半年后,岛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住进了房子里,我才搬进半年前就建好的办公室——”黄粱说到这里的时候,旁听席和陪审团有零星的掌声响起,谁都希望帝国的殖民地官员都能像黄粱一样认真负责,富有责任感和同情心。
    “谢谢——非常感谢——最开始的日子总是最艰难的,我们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所有的食物和建筑材料都需要从南部非洲万里迢迢送过来,一个礼拜只有一艘船抵达查戈斯群岛,送来食物和建筑材料的同时,还送来更多拖家带口的新移民,有些人在抵达迪戈加西亚之后因为水土不服去世了,有些人被蚊虫叮咬而死,有些人出海遇难——但是这些困难都被我们一一克服,现在的郑和岛有3156名居民,我们建起了医院,我们建起了学校,我们建设补给基地,完善港口设施,为过往船只提供补给,自从1916年开始,我们再也没有找勋爵要过哪怕一分钱,我带来了一些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迪戈加西亚这些年的进步。”黄粱也是有备而来,再华丽的的辞藻也没有真实的照片更有说服力。
    这一次都不需要再向阿拉贝拉爵士请示了,拿着照片出来的人也不是法警,而是四个同样来自郑和岛的孩子,他们是从郑和岛小学抽调出来的,一个华人男孩,三个白人女孩。
    四个孩子的年龄都不到十岁,最小的一个女孩穿着一件到脚踝的白色长裙,她在走上法庭的时候很开心,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眼看就要摔倒。
    众人的惊呼声中,是唯一的男孩情急之下扔掉了手中的照片,一把抱住满脸惊恐的小女孩。
    这个小意外马上就得到热烈的掌声,只有时刻关心才能有这样快速的反应,两个年龄大一点的女孩反应有点慢,但也是第一时间安慰想哭又不好意思的小女孩,这个场景确实是很有爱。
    四个孩子带来的照片应该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拍摄的地点应该就在郑和岛中央潟湖的某一个地方,估计是站在船上拍摄的。
    第一张照片上的郑和岛一片荒凉,陆地上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任何人造建筑物,远处隐隐约约有高大的椰子树,海岸边稀稀拉拉的停靠着几艘破烂不堪的渔船,这应该就是罗克刚刚买下查戈斯群岛时,迪戈加西亚的样子。
    第二张照片的中心位置是一艘巨大的货轮,很多人正通过舷梯往下卸货,有些人一看就是女人,旁边的岸边有一大片帐篷,再远一些的海边,有几个半大孩子正在用圈网捕鱼,岸上有两个孩子头上顶着椰子,正在有说有笑的往帐篷方向走。
    第三张照片的位置稍微靠后一些,这时候的照片中心位置是四艘停靠在码头上的轮船,更远处的港务工作大楼也已经完工,照片的角落里,几个光着膀子的工人正在用捆着绳子的石头修路,其中一名工人赫然就是黄粱。
    最后一张照片是刚刚不久前拍摄的,照片上已经是一个设施完善,车水马龙的现代化港口,港口中心位置依然是港务工作大楼,大楼的两侧都已经被建筑物填满,海边没有了用圈网捕鱼的孩子,而是放置了供人休息的连椅,照片上方有海鸥飞过,海鸥的下面是几个制服统一的孩子,他们都背着书包,看样子是刚刚放学。
    都不用黄粱开口,四幅照片反映出来的变迁已经足够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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