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剑山掌教,恐怕真的是大部分剑士都愿意做的事情。
    可愿意和能够做成,偏偏又是两件事。
    若是这世间想做便能成,那么便少了许多惆怅。
    陈嵊知道这个老人是一个登楼剑士,隐居了很多年,一直不问世事,至于年纪,自然也很大了。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老人一直在某个地方隐居,偶尔觉得有不错的年轻人,便收了做弟子,至今他有三位弟子,最为出彩的,是这个年纪最小,但已经走到太清境的言乐。
    另外两位徒弟要比这位闭关弟子大得多,现在都是朝暮境的剑士。
    光从这一点来看,这个老人便要区别于其余来此的剑士。
    其他人大多孤身一人,也就只有老人是一位登楼境的剑士,而且还有三位弟子。
    他的境界足够高,年纪有那么大,可以说具备来做剑山掌教这件事。
    可是陈嵊有些不太愿意,因为在之前那场白鱼镇的大战中,这个老人并未显身。
    很多人都知道,重开剑山之后,这个世间一定会出现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剑士出现。
    但这些剑士,并不见得全部都是赤诚之人。
    投机之辈,自然会有。
    但陈嵊没有想过有这么快。
    他盯着那个登楼境的老人,生出了些杀机。
    老人眼里有无数剑意,身侧一丈之内,更是剑气萦绕,他看着陈嵊,平静道:“若不是你之前出过剑,老夫现在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陈嵊看着老人,微微一笑,“你怎么会有胆量杀我?”
    陈嵊这句话有很多层意思,但归结到一处,便只有一个意思,老人的确是不敢杀他。
    陈嵊是之前出现在白鱼镇的剑士之一,在剑士当中有着很高的威望,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剑山弟子。
    这座剑山封山之前,有弟子,绝对不止老祖宗许寂一脉,但是那些弟子游历世间,很少有成才的,即便是有,也不多,更是比不上老祖宗许寂这一脉。
    而老祖宗许寂的几位弟子,盛凉秋风满早已被除名,谢陆柳依白和洗初南已经亡故,除去陈嵊之外,便只有一位吴山河。
    不管怎么看,陈嵊作为吴山河的师叔,实在是太有资格成为这剑山掌教。
    种种来看,陈嵊都是一个不可以杀的人。
    而且没有什么由头,谁敢轻易出手。
    老人负手而立,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不杀陈嵊,并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因为不值得。
    若是把人生说成一场生意,那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多些,要么是筹码,要么是代价,考虑事情便变作了值不值得。
    杀陈嵊,会影响自己成为剑山掌教,那自然就不值得。
    不值得的事情便不去做。
    事情便是这么简单。
    哪里会很复杂?
    他看着陈嵊,陈述道:“老夫明日便要破开剑山禁制。”
    这是在宣告事情,自然不用听到什么意见,因此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破庙。
    陈嵊有些沉默,然后喝了口酒。
    叶飞仙问道:“像是他这样的人,也能做掌教?”
    陈嵊说道:“他是怎样的人?”
    叶飞仙放下酒碗,“总归不是一个好剑士,要是让他做掌教,会怎么样?再说了,朝剑仙也会同意让他这样的人做剑山掌教?”
    陈嵊喝着酒,惆怅道:“我就是怕朝剑仙不管,其余人又争不过他啊。”
    之前陈嵊看到的那老人眼里的无数剑意的生灭,便能够预料这个老人是十分强大的,绝不可能是一般剑士。
    恐怕就连周青和许吏两人随便一个拎出来对上这个老人,都不是敌手。
    剑士在同境之中,自然是最强的修士,但是在这同是一境之中的剑士,也有个高低的说法,比如那位剑胚白知寒,如此惊艳,在登楼境里,普通的三教修士及不上他,就算是同是登楼的剑士,说不定两个联手,也不是他的敌手。
    说到底,境界高低,杀力深浅,除去境界之外,还和别的事情有关。
    身上有无那股气势,很重要。
    就像是他自己的那个傻徒弟一样,现在虽然很不错,但身上还真是差了那股气势。
    没有了那股气势,即便是成不错的剑士。
    也无法成为柳巷或者是朝青秋那般的世间无敌之人。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世间无敌之人真有那么好做?
    六千年前不过出了一个柳巷,六千年之后不过出了一个朝青秋。
    想到这里,陈嵊摇了摇头,师父一直都觉得自己那徒弟练剑应当是顺着自己心意练剑,不该有些什么别的,可为什么在自己这个做师父的眼里,自己这个徒弟就该是要成为朝青秋那样的人了?
    喝了几口酒,陈嵊认真的说道:“要是这样的人成了剑山掌教,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师父。”
    叶飞仙自然知道陈嵊的师父就是那个剑山老祖宗许寂。
    看着陈嵊,叶飞仙问道:“你要怎么做?”
    陈嵊看着外面,看着被浓雾所挡的剑山,心里想着,该怎么做,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啊。
    ……
    ……
    白昼过去以后便是夜幕。
    这是世间恒古不变的规律,就算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修士也都没有办法改变,但总会有人觉得惆怅。
    以及不舍。
    苦昼短。
    这些日子门尘山上搭起了许多简易住所,虽然都是剑士,夜晚对着星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实际上更多人都愿意过得好一些。
    有一座竹楼在前些日子出现在门尘山上。
    修士们不太愿意做这种事,但真要下定决心去做,谁又能比得上他们。
    星光落到竹楼里,落到那个老人苍老的面容上。
    这个世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即便是他的几个徒弟也只是知道自己师父的朋友称呼他为剑鬼。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的称呼。
    特别是在他想着要做剑山掌教的前提下。
    所以那个老人前几天告诉了他们名字。
    白翁。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太认真的名字。
    生了一头白发,又是个老翁,所以便叫白翁了?
    这想来是有些荒诞的。
    但谁也不敢多问。
    今夜有些星光,但两位师兄都在潜心练剑,只有言乐被叫醒了。
    他现在白翁身后,看不见星光照在白翁的脸上。
    忽然觉得师父生得极其高大。
    这种感受是心理上的,并不浅显。
    星光落到白翁的脸上,若是有人站在他面前,定然会看出他脸上的冷漠。
    言乐站在白翁身后,小声问道:“师父真的已经决定要上山了?”
    白翁微微点头,然后说道:“为师早已说了,若是还有剑士不想做掌教,便是脑子有病,你觉得为师脑子也是有病的?”
    言乐摇摇头,“可是谁都知道,做剑山掌教很不容易。”
    这句话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剑山掌教是何等位子,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坐上去,更何况白翁之前在白鱼镇大战的时候没有出手,现在又冒出来当掌教,让之前出现在白鱼镇的那些剑士怎么想,但想来不管怎么想,反正最后落到实处便是不服。
    既然不服,路自然便难。
    白翁知道言乐在想些什么,表示并不在意,“这世间一定会有很多人和你的意志相违,但那么些人里,很多人你都可以不在意的,因为他们的意志,与你根本无碍。”
    一位不会修行的凡人对山上修士的看法重要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白翁的境界在登楼,那么有资格让白翁在意的,只能是登楼。
    周青和许吏都是登楼。
    这两位的名声也胜过他。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做掌教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后会对白翁来做这个掌教会不会发表意见,但总得来说,白翁要想着做掌教,便只能先去试试。
    不试试,谁知道呢?
    言乐担忧道:“可是还有很多意外。”
    即便周青和许吏不管这件事。
    但这个世间有朝青秋,那位剑仙若是不愿意,谁能成为剑山掌教?
    白翁摇摇头,“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去猜不如去做。”
    言乐还想说些什么,便又听到白翁说道:“况且为师已经老了,再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死也没有在世间留下痕迹?”
    听着这话,言乐是知道自己师父心意已决了,于是他认真的跪倒在师父的身后,真心实意的说道:“惟愿师父心想事成。”
    白翁转过身来,有些冷漠的说道:“这世间的事情,大多要靠自己去争取,哪里有什么想便能成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白翁走过几步,去拿了竹楼里的剑。
    剑太长,白翁太矮,因此当剑悬在腰间的时候。
    很怪异。
    白翁悬着剑,低声道:“曾经为师嫌夜幕太长,现在觉得白昼太短。”
    言乐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看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应当是清晨快来了。
    白翁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身子站在窗前,渐渐消失,化作了一道剑光。
    片刻之后,这道剑光便照亮了天际。
    当然,更为主要的还是照亮了那座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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