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落在剑山上,落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吴山河的脸上。
    这位新任剑山掌教看着梁亦,沉默了很久。
    关于妖族。
    这局棋下到这个时候,无非都是一方落子,另外一方想着解决办法而已。
    可谁能想到,继白翁那颗棋子之后,梁亦这一次落子,竟然便如同疾风骤雨,丝毫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山河人族和妖土虽然停战六千年,两方大致保持和平,可不论是山河还是妖土,想要彻底除掉另外一方的心思,一直都是有的圣人们要是再怎么看都看不到离开人间的希望,在生命的尽头会想着做些什么?
    除去为自己的后辈留下些东西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
    倘若能在离开人间之前做了一件能够让人族称道的事情,值不值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无法离开人间。
    那么在人间能做到的最大功绩,自然便是消灭北海那边的妖族。
    没有什么能比做到这件事更厉害了。
    但这件事太过危险,而且牵扯很广,即便是三教圣人都不会轻易去做。
    更为主要的是,山河一直没有稳胜妖土的实力。
    倘若不能保证打赢这场战争,之后让妖土成为了山河的主宰,那将会让山河变成什么样子。
    想来人人都想得到。
    人族即便不被妖族灭族,只怕也会沦为妖族的奴隶,受尽剥削,丧失尊严,人间将是一片炼狱。
    当然,要是人族不被灭族,或许千年万年之后,会在某处生出一个少年天才,他为了解救人族,一路横推,历经千辛万苦,经历千难万难,最后推翻了妖族的统治,成为了人族的英雄。
    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就算不去说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那场战争会有多惨烈。
    人们也该想到在那个故事发生之前的那些年里,人族的生活会有多困苦。
    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也是他们的先祖。
    也就是生在此刻的那些修士们,他们要是败了,后人便是如此。
    所以这场战争,即便是两边都想了六千年,一样没能付诸于行动。
    可今日依着观主梁亦的语气,三教似乎是想对妖族做些什么,而且还不一定就只是三教,还会带上剑士一脉。
    所以才有观主来此。
    这个理由找得很好。
    无论剑山有一百个理由推脱,在这个事情面前,也没有任何可能推脱。
    这是每个修士都推脱不掉的事情。
    吴山河侧过身子,示意梁亦进到大殿里再谈。
    梁亦平静的走进大殿。
    他不担心有任何埋伏,若是在剑山上,一位道门领袖喋血,这也不用找什么理由了,自然会有无数道门修士来到剑山,将剑士一脉赶尽杀绝。
    那便是名正言顺。
    即便朝青秋想出剑,只怕也没有理由。
    至于吴山河,若是被梁亦杀了,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
    剑山或许会因此换一个境界更高的掌教。
    那样想来大部分人都会很乐意看到。
    两人走进了大殿。
    一群人都在看着大殿,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但总有人不愿意去看。
    周青转头看着那女子,轻声道:“星光不错,咱们一起去走走?”
    鬓角已经生出了白发的女子点点头,牵起周青的手离开了这里。
    许吏看着这幅场景,然后笑道:“咱们也去走走?”
    那个身体早已经恢复的妇人看着许吏,点了点头,但是却是牵起的那个小姑娘。
    许吏有些无奈。
    但总归也是跟着这对母女往前走去。
    李扶摇离开人群,来到一处偏僻角落,一个人安静的看着星光。
    剑山既然是师兄的剑山,未来该如何,师兄自己去想吧。
    李扶摇忽然觉得很疲倦。
    可是手落到腰间,却又碰到了那块剑玉。
    他有些惆怅。
    “老祖宗您既然是把剑山留给了师兄,为何又要我看着?”
    是的,当年老祖宗给他这块剑玉,让他成了剑山供奉,绝不简简单单是让他做个剑山供奉而已,更深层次的含义,是让他看着剑山。
    若是揣测恶意一些,便是可以说老祖宗早已经告诉他,剑山不是李扶摇能够染指的。
    只是斯人已逝,何必介怀。
    “我早说过这剑山是你们的剑山,你何必这般?”
    朝风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边,看着李扶摇,轻声说道。
    “朝先生。”
    李扶摇看着朝风尘欲言又止。
    朝风尘在他身旁站定,笑着说道:“你也不一定是想着要说上一句‘这是我的剑山’只是觉得当初许寂没有把你视为是担起责任的家伙,有些失落?然后今天又遇到那个老头子,觉得更失望?”
    李扶摇想着委婉说些别的,但想了想和朝风尘,应当不用拐弯抹角的,于是很快便点头说道:“是这样的。”
    朝风尘感叹道:“虽说当时山上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大抵也可以看出一些眉目,许寂早早的就把剑令交给了吴山河,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和他从小便是在剑山长大的缘故,而是许寂觉得你师兄吴山河的心性适合做这个剑山掌教,可为何对你,却当面便送了一盏灯笼?后来为你,又不远万里为了出剑,是为了什么?自然对你并无所图,我甚至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当年你没能登上剑山,一定不仅仅是因为谢陆忘了给你说天黑一定要走上剑山山顶的事情。”
    “反倒不仅是许寂,还是谢陆他们三人,都不愿意你登上剑山,成为剑山弟子。”
    “这是为什么,自然是不愿意你李扶摇也去承担起作为剑山弟子该承担起的责任。”
    “这当然就很自私了,因为没有人问过你的想法,但他们无非是想让你练剑便练剑罢了,为何陈嵊当年教你练剑却是不曾把你送到剑山?他那样一个朝暮境的剑士,御剑前往剑山要得了几日?”
    “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是给你铺就了一条路,路不长,你走了一些之后,便该走去别的地方,不管是什么新路,都顺着你的心意便可。”
    朝风尘看着李扶摇,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
    李扶摇想了很久,等着星光落在他脸上又离去,这才说道:“原来如此。”
    他其实想到了一些,但绝没有想到朝风尘说的这么多。
    朝风尘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帮他解题而已。
    就像李扶摇离开北海的那一年,他写了一封信到甘河山。
    也是想让朝风尘解题。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朝风尘同剑山下的三位师叔一样,都是他的师长。
    传授剑道也好,或是解惑也好。
    “多谢朝先生。”
    李扶摇看着朝风尘,有了些笑意。
    “那么你什么时候破开太清,走到朝暮呢?”
    李扶摇皱眉道:“还要些时日。”
    他学了剑仙万尺的御剑法门,身体里能演化出来许多灵府,由此便能拥有许多伪本命剑,但为何自古以来,剑士一脉都是一剑在手,天地可去。
    这一直在提醒李扶摇,或许这门御剑法门到了最后也是要走万剑归一的路。
    可剑仙万尺即便是成为沧海,也不曾万剑归一,这又让李扶摇有些疑惑。
    沧海都不曾如此,岂不是说这万剑归一在沧海之上?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
    如何是他现如今小小太清就能琢磨明白的。
    只是除去万尺之外,李扶摇是唯一研习这门御剑法门的人,有许多问题存在,但并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所以还是得自己去摸索。
    从练剑开始,他始终走得都是一条自己去走的路,一身所学多而杂,要想剑道大成,只能把这些所学都揉碎做出些新的东西出来。
    不知道是哪位剑道前辈曾经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
    李扶摇要做的,就是要找到自己的路。
    朝风尘看着天边的星光,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梁亦都来了,可苏夜没有来,这便说事情其实并没有我想得那么严重。”
    李扶摇问道:“朝先生想的事情是什么?”
    朝风尘笑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开战。”
    朝风尘说的开战,不是别的什么,就是那个意思。
    人族和妖族开战。
    倘若真有那一天,先不去说胜负,光是战争便会送走许多生灵。
    等到之后沧海们打了起来,那造成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六千年前的那一战,山河和妖土之间便出现了北海。
    若是六千年之后再有一战。
    这一次恐怕就是真正的山河破碎了。
    而且大战是一定会分出胜负的。
    人族胜,妖族无。
    妖族胜,便是人族无。
    李扶摇皱眉道:“打得起来吗?
    朝风尘说道:“不一定。”
    李扶摇挑眉看向朝风尘,想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朝风尘说道:“以前两方都不敢开战,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但现在里山河里有朝青秋啊。”
    是啊,有朝青秋啊。
    有别的人没有什么的,有朝青秋就行。
    朝风尘笑道:“不管三教圣人是怎么觉得朝青秋恶心的,但有一点必须要承认,一个朝青秋,至少相当于两个沧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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