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暗暗咬牙:“他没有抹驱蛇药……”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昨夜的大雨来。或许,那个侍卫身上的驱蛇药被雨水冲掉了?

    出京之前,考虑到了钻山林子的可能性,元春带出京的药品中,就包括了驱蛇驱虫药品。这一次从初贤出发时,她就给了魏至诚一些,叮嘱魏至诚督促手下侍卫定时使用,就是怕这些侍卫因为被蚊虫蛇蝎叮咬病了、伤了、死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元春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有些昏涨的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同样已经醒来、一直和衣而卧的秦桢:“去准备医箱,要拔火罐。另外把那几种蛇药都带上!”

    匆匆穿好了衣服,也来不及去梳乱糟糟的头发了,直接接过面罩和手套,一边戴面罩和手套一边往营帐外走去。秦桢背着匆匆收拾好的医箱,紧跟其后。阿悟让阿真守好营帐,自己也跟了出来。

    一个侍卫正在营帐外焦急地等候,见到元春出来,便急急地引着元春往另一顶营帐走去。

    进了那座营帐中,元春便见到一个娃娃脸的侍卫躺在铺上,裤腿挽起,小腿露在外面,肿起了一大块。另一个络腮胡子的侍卫跪在他脚边,正弯腰低头,把嘴往那娃娃脸侍卫的腿上伤口凑去,似乎想去吸那伤口的蛇毒!

    “停下!STOP!住……那个嘴!”元春忍不住尖叫出来,声音激烈而高亢。

    营帐中的人都吓了一跳。魏至诚向元春微一躬身,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元春向那娃娃脸侍卫直冲而去。

    元春大步上前,冲到了那个络腮胡子侍卫的身边,一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那络腮胡子侍卫本能地想要反抗,却立刻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弱女子是他上峰、他奉命保护的对象,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张嘴!”元春严厉地命令他。

    络腮胡子本能地服从了,张开了嘴。心里的感觉无比怪异,觉得如今这姿势奇异的熟悉又奇异的颠倒,似乎……自己在被一个小娘们儿调戏?!真他奶奶地邪门了!

    元春检查过他的口腔,确认他并未吸入蛇毒以后,才放开了他的下巴,冷哼一声:“牙龈烂成这样也敢给人吸蛇毒?简直是找死!”

    她将络腮胡子往旁边一推,早就别扭无比的络腮胡子趁机往旁边一蹿,让开了位置。

    元春在娃娃脸侍卫的身边蹲下,一边检查伤口,一边给众侍卫普及常识:“你们记住:牙齿烂的、牙龈肿胀出血的、嘴里有伤口的……都不能给人吸蛇毒!否则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找死!就算你吸了之后马上吐出来,也会有蛇毒通过你嘴里的伤口进入你体内,很可能会让你送命的!”

    魏至诚微微向元春抱拳躬身:“多谢尚医大人指点,我们记住了!”拍了拍那络腮胡子的肩。那络腮胡子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又担忧地望着娃娃脸侍卫。

    元春提了几句急救常识以后,就不理他们了。直接从医箱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在娃娃脸侍卫被蛇咬的伤口上划了两个深深的十字,然后直接用火罐拔伤口的毒血。这可比用嘴吸吮有效多了——虽然这时候才拔毒已经有点晚了。又让人把口服的蛇药片喂给那侍卫吃。

    这个侍卫所中的蛇毒,是溶血毒素与神经毒素的混合毒素,而且那条蛇的排毒量也非常大。如今,毒素已经扩散,而自己手上又没有对症的抗蛇毒血清,救他的希望……很渺茫!

    那娃娃脸侍卫先是感激地看了络腮胡子一眼,又充满恐惧地问元春:“大……大人……我……会不会……死?”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圈有些发红。

    元春默了默,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骗他还是告诉他真相。

    “我会全力救你!但如果你有什么遗言,也可以交待了!”她终究还是说了真话。虽然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会打击他的信心,但是,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有知情权!

    啊……帐篷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气氛陡然沉凝下来。魏至诚等人看着娃娃脸侍卫,都是眼圈发红,那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侍卫,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娃娃脸侍卫一怔,随即也落下泪来,呆在了那里。

    那个络腮胡子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眼泪,绕到另一侧,在娃娃脸侍卫的身边蹲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说:“好兄弟,你别泄气!尚医大人的医术是神仙传的……你知道的,大人们都喜欢假谦虚……大……大人一定可以救回你……”

    他说着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假话,努力想朗笑两声,安慰一下自己的好兄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大大地睁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努力不让眼泪落出来。

    娃娃脸侍卫惨笑了一下,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他的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了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

    “告诉芸娘:是我……对不住她!我不该求功心切!求大哥……另给她找个好人家吧……”娃娃脸侍卫的眼泪狂涌而出,声音哽咽得语不成调,把小布包塞到了络腮胡子手中,“这个……给芸娘……添嫁妆……”

    “不不不!芸娘只喜欢你!你们已经订亲了!我还等着你做我妹夫呢!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怎么向芸娘交待……”那个络腮胡子抓着小布包,抱着娃娃脸侍卫的手,哭得跟孩子似的。

    元春需要用医疗系统辅助,才能不被他们的哭闹和说话声干扰,保持专注。

    她给那娃娃脸侍卫拔完毒,给他的伤口敷上蛇药。然后她站起身来,退后两步,冷静地说:“把他的衣裤脱下来,把胸、腹部和双手、双腿都露出来,我要给他行针!”

    “这……”魏至诚略有一点迟疑。毕竟男女有别,让一个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这样袒胸露腹,怕是有污尚医大人的名节!

    但那个络腮胡子听了元春的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脱娃娃脸的衣服,好方便元春行针了。魏至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知何时来到营帐门口的水霄,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拳头。他微微垂头,闭上了眼睛,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事急从权……死死忍住了喝阻此事的冲动。

    在京城的时候,瀛洲虽然也会为男子诊病,但需要行针时,可由太医代劳。这一次到江南救灾,因为大夫紧缺,交通不便,随他们一同出京的太医和民间医士早已分散各地。在这深山野林中,又去哪里找一个太医来代瀛洲行针?

    不管那个侍卫还救不救得了,如果他阻止瀛洲救人,此事就会成为他与瀛洲之间的一道阴霾,或许将为他们的婚事带来一些额外的变数。

    可如果不阻止……一想到瀛洲会把别的男人通体上下看个精光,他就觉得心里……跟油煎了似的!

    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全力阻止她到江南来?!他心里,有一种深深地懊悔。

    元春却根本没留心到水霄,又对魏至诚说:“他所中的蛇毒太烈太猛,我带来的蛇药不算对症,解毒的效果不会太好。若能找到一种草药,或许能救他一命!这种草药叫九头黑参,它属于玄参中的一种,比较稀少。这个季节……”她连比带划,把那种叫九头黑参的东西长什么样描述了一遍。

    听到元春连说了两个“他”,水霄更觉得心里有一种难言的焦躁、酸苦和疼痛。

    当时,我真应该全力阻止她到江南来!或者,我应该阻止她走小路去显州!应该把她留在初贤县、让她跟大队走的……

    那络腮胡子首先表示要去找草药,跟着又有十来名侍卫表示愿意去找。

    魏至诚便道:“现在天还没有亮,又刚下了一场大雨,地上很湿滑,那条蛇或许还躲在附近,暗夜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危险……总之,两两一组,一切小心!把看着像的都拔回来,交给尚医大人辨识。”

    众侍卫分头去找草药了。

    元春开始为娃娃脸侍卫行针,抑制毒性。

    水霄吩咐自己的侍卫头领:“你给我们的人传话:若有愿意帮忙找草药的,也可一起去找,但要注意安全。”

    说完之后,他在营帐门口坐下,面朝着营帐之外。他不想看到营帐内那一幕让他抓狂的景象,却又不想离开这里,只好就这样坐在这里。

    娃娃脸侍卫的脸色越来越黑,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头晕恶心,身上越来越痛,还止不住地抖,精神也越来恍惚……

    一股绝望的恐惧,慢慢攫住了他。

    他看着元春,突然说:“大人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曹鸢……曹……是曹操的曹,鸢……就是老鹰的那个鸢……刚才那个满脸胡子的……叫崔贵……”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再度涌出了泪水。

    他的话传入耳中,让元春的心中有一种惨痛。

    她想抱头痛哭,想大喊,想大叫……可是被医疗系统半控制的身体,却让她只能保持着冷静和专注,继续行针。

    她只能不带感情地说:“好,我记住了!你叫曹鸢,曹操的曹,老鹰的那个鸢。那个满脸胡子的叫崔贵,有个妹妹叫芸娘……”

    曹鸢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笑容之中,似又有一种难言的痛苦:“是啊……芸娘……可惜……”

    时间一点点过去。

    元春全力施针,又配合多种药物,想压制曹鸢体内的毒素。

    可曹鸢所中之毒太猛烈,中毒又太深!当天色微明时,他的口鼻都有鲜血涌出,抽搐得越来越剧烈,水霄不得不来压住他。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厉,似乎下一秒,就会一口气上不来了……

    元春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了!医疗系统再厉害,也只局限在医术的范畴内,不是神仙的仙丹……继阿悟和阿真姐妹的天生缺陷之后,她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大人!草药找到了!您看是不是这个?”一个满身泥水、身上还有道道血痕的侍卫冲进来,手上高高地举着一株草,充满希翼地看着元春。

    元春用医疗系统鉴定了一下:不是!

    “它……不是!”元春平淡而沉静地看着他,“不必再找草药了。去把崔贵叫回来,见曹鸢最后一面吧!”

    “不是?!”那个侍卫有些失魂落魄的,“可崔大哥为了这株药,把腿都摔断了……我说不是;他非说是,非要去摘……”

    元春深深地觉得:祸不单行!“那崔贵怎么样了?”

    “崔大哥叫我先把药送回来,再找人去救他!”

    “那还不赶紧去救你的崔大哥?!别让崔贵再出事了!”元春将他手里的草夺过来,将这株崔贵摔断腿找来的野草,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曹鸢的手中。

    那侍卫连忙跑了。

    元春退出了医疗系统。一种难言的疲惫弥漫全身,她觉得自己似乎要虚脱了;被医疗系统压制住的各种情绪,也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蜷腿坐在营帐的一侧,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头,任由鼻子发酸,眼睛发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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