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年事已高。”

    胡九龄叹息一声,想当青城会首么?答案是肯定的!可这份肯定得附加一个条件:再年轻十岁。

    不服老不行,随着年岁渐长,这几年他逐渐感受到精力不济。如今沈家落败,没有谁能动摇他在青城的权威,其实当不当会首都完全一样。

    他这样想,可不代表其他人也都这样想。在墨大儒看来,会首之职就很不错。

    “并非墨某多言,以胡兄如今名望,当会首无人不信服。绸市琐事自有下属去管,胡兄只需总览全局,关键时刻点拨一二便是。”

    墨大儒话中隐含的意思时,名头挂在那,高兴了想起来管两下,能有多麻烦。

    空海大师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从另外一个角度开始劝:“阿弥陀佛,胡施主乐善好施,这些年造福一方,虽非会首却早已尽到会首之职,如今不过是正个名头而已。即便胡施主淡泊名利,但也要为阿瑶着想。”

    阿瑶……事关爱女,胡九龄坚定的心有所动摇。

    而处于话题中央的阿瑶,此刻却完全改了想法,“阿爹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再让您为女儿操心,那实属于大不孝。会首之职……”

    没等她说完,提议后一直沉默的陆景渊突然开口,“会首之职,便由青城百姓公开推举。本候还有要事,就这样定了。”

    说完不等旁边的师徒父女四人有所反应,他敛起衣袖,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刚走出阿瑶视线范围内,他脸色便阴沉下来。

    齐大非偶,不仅胡九龄明白,他同样也明白这点。他喜欢那丫头,将来是一定要明媒正娶的,只是这婚事中间阻力不可谓不大。当然若他执意求娶,天底下也没人能拦得住。可娶进门后,别人会怎么看那丫头?

    并非他杞人忧天,珍贵太妃出身京中某著姓大族,娘家祖上世卿世禄,比之当今太后娘家显赫不知多少。先不说前些年她如何嚣张,就是皇帝舅舅登登基后这么多年,对上太后她依旧无半点恭敬姿态。

    除去太上皇帝的宠爱外,她背后如今依旧屹立不倒的娘家,也给予她很大底气。

    虽然敬爱太后外祖母,但他依稀觉得,活得珍贵太妃那般恣意、一辈子不受丁点委屈,才是最大的圆满,而他愿意尽最大可能给那丫头这种圆满。

    不过胡家人丁单薄,那丫头并无嫡出兄弟可提携,胡家庶支……有前世那些事在,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抬举那群白眼狼。思来想去,只有从胡九龄身上下手。

    那早在运炭船上,那丫头表露心意后,他便一直在想着两人间的事,这几日他已经想出一套可行的法子,而青城会首,便是这其中的第一步。

    没想到他一片好心,却被那父女俩联手拒绝。

    真是……玄色衣袖晃动的更为激烈,隐隐传来撕裂的声音,声响过后小侯爷冷静下来。

    不管出于自尊还是其他,有些事他不会去解释,到最后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

    踏马离开侯府,他直奔青城县衙。

    昨晚给恩师送信的潘成栋坐在明堂上处理着州府送来的文书,时不时望向窗外,颇有些心思不定。这会功夫恩师应该已经问过小侯爷,不知结果如何?

    很快他便知晓结果如何,因为小侯爷亲自来了。

    心里一咯噔,瞧着小侯爷面色不善,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最后要让出些利。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小侯爷开口便言明:不足的那八十万两银子归他。

    假意推辞两句,又夸赞一番小侯爷“高风亮节”后,他默默地替青城百姓笑纳了。

    然后他发现,这笔银子不是白笑纳的,青城百姓也要干点实事。

    “推举会首?”

    不仅潘成栋,跟在他后面的县衙属官有志一同地喊出声。会首,那还用得着推举么?谁敢不长眼,选第二个人!

    “本候也与胡老爷商议过,最终决定还是要听取大家意见。”

    任谁都不会想到胡府内发生的一幕,为赶鸭子上架,小侯爷把这一招都使出来了。也对,会首那是多风光的事,哪个脑子正常的会推辞呢?

    胡府内,胡九龄连打三个喷嚏。而县衙内,自潘成栋往下所有官员却都想到了一处去。

    “胡老爷这人,可真是……周全。”思来想去好一会,他才想出这两个字。

    不管怎么说,既然小侯爷有令,那咱们就得照办。刚好衙门理好沈家毁契账目,下一步要往下发银子,趁这机会,顺手把这事给办了。

    县衙办事不同于民间,衙役上街敲锣打鼓扯开嗓门喊那么几遍,很快这事也就在城内传开了。

    刚热闹过两茬的云来楼再次迎来第三茬的盛事:发银子、选会首。

    与前两次舞姬助兴、大摆筵席不同,这次则要简单的多。偌大的云来楼一层厅堂被分割成左右两半,左边是领银子之处,右边是选会首之处。从左侧门进来领银子,然后沿着红地毯一路走到右边,对着衙门书吏说出他想选的青城会首,经由记录后画押,然后从右侧门出来。

    左边负责发银子的衙役舒坦了,每位来领银子的百姓无不是喜气洋洋,对着他们拱手作揖说尽吉利话。

    这股喜气也带到了右边,笑容还是那般喜悦,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变了样。

    “青城这么多商贾,你想选谁当会首。”

    “那还用问?当然是胡老爷。”

    “青城诸位商贾……”

    “我家还烧着胡老爷炭,这包银子也多亏了胡老爷,不选他选谁。”

    “青城……”

    “我知道,选谁当会首是吧?胡老爷!”

    “青……”

    “胡老爷。”

    到最后没等他开口,过来的百姓便说道,“这位官爷,您也别再浪费口舌一个个问了,我们都选胡老爷,大家说是不是?”

    “是!”隔着门传来整齐的应答声。

    一连三日推举会首,书吏将胡九龄名字写了无数遍,到最后他做梦时手腕还无意识转动,仔细看起来,那笔画分明是“胡九龄”三个大字。做着初开蒙幼童都会做的事,年轻的书吏不由思考人生:他寒窗苦读多年,难道就为写这三个字?

    在全城沉浸在“天上掉银子”的喜悦中时,与书吏同样心情多云的还有沈金山,不过书吏这边不过是蓝天上偶尔飘来一朵白云,而沈金山那边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云密布。

    他的青城会首,竟然就这样没了!

    翻盘的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就这样彻底化为泡影!

    气愤之下他差点再次犯了气喘,赶紧吃下药,强撑着起身想要去找小侯爷,还没等走到书房门口,便被从天而降的暗卫拦住了。

    “侯爷命属下告知沈老爷,若是能再凑出八十万两,自是可以当上会首。”

    藏蓝色衣袍的暗卫如他主子般一脸面露冷然,扔下这句话后消失无踪。

    八十万两?先前八十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可如今沈家库房已被搬个底朝天,连一枚铜板都没剩下,他拿命去凑这八十万两。偏偏那库房……这些年为防宵小偷窃,他曾多次说沈家库房有多寒酸,而上次当着小侯爷与青城百姓面,为抵债他又再三承认。

    如今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积攒半辈子的库房,都怪孙氏……双手握紧成拳,他朝后宅走去。

    名义上孙氏掌管沈家后宅,可在这个家中沈金山却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狠下心来整治,孙氏那些人手很快土崩瓦解。虽然才过了没几天,原本雍容华贵的孙氏如今却像个粗鄙的乡野村妇,仔细看过去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见沈金山过来,她心下一哆嗦。待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责骂传来,强倚着柱子,她辩解道:“此事也与阿慈有关,当初她挑拨妾身时如此足智多谋,如今沈家危在旦夕,怎么不见她站出来。”

    足智多谋?心下升起一丝希望,恨恨地瞪了孙氏一眼,扔下“你给我等着”等威胁之言后,沈金山抬脚向沈墨慈院中走去。

    沈家新一轮后院大战再次开幕,没有刀戈的战场更显血腥。与此同时,三日过后,当所有毁契银子发放完毕后,会首选举结果终于出来——胡九龄以全票当选。

    云来楼三楼,潘成栋亲自宣布此事,而后朝胡九龄贺喜。

    “果然不出所料,胡老爷当选乃是众望所归。其实要潘某说,胡老爷多年来造福一方,兼之本次募集军饷最多,无论从情理上来说都该是你,即便直接坐上会首之位也无人反对。”

    “知州大人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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