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吃了午饭以后,才听母亲说起秀莲送书过来的事。

    ,还恍惚了半天。

    他也不知道秀莲什么意思,嫁都嫁了,又何必跑来撩拨自己?莫非是可怜自己,将几本破书留下来,给自己打发时光,免得自己在家里种地,因为没有娱乐活动而急出神经病来?

    想到这里,振华心头火起,也不看那些书,直接提到灶下,对母亲说道:“明天做饭的时候,把这些书烧了。”

    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齐磊来了。

    “婶子,我找振华说话。”齐磊跟振华母亲打声招呼,扯着振华来到门外,站在树荫下,说道:“秀莲来过你家吗?是不是给你送了几本书?”

    振华皱眉:“你怎么知道?”

    齐磊摇头一笑:“她自己跟我说的,也给我送了十几本书。”

    振华沉默无语。

    齐磊又道:“她还跟我说,以后不回来了,用不上那些书了,让我给她保管着。还说随便我处理,烧了扔了,都行。你说说,鲁秀莲这是什么意思?”

    振华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齐磊问道:“她送给你的书里,有没有写信说什么?”

    振华摇头:“没有吧,我没看。”

    “那赶紧看看呀!”齐磊不由分说,扯着振华又回到屋里。

    振华无奈,只得从灶下将那一摞书提到自己房间里,解开了绳子,和齐磊一本一本地翻看。

    所有的书翻找完毕,也没找出什么信件来。

    齐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鲁秀莲……这是决断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不跟我们打交道了,让我们忘了她。”

    “差不多。”振华点点头,把齐磊向外推,说道:“我要去挑花生秧了,你回家慢慢琢磨吧。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鲁秀莲,我不认识她。”

    齐磊看着那些书,说道:“你都不认识鲁秀莲了,把她的书也给我吧。”

    “那些书我留着卖废品,干嘛给你?你也回去吧,我干活去了。”振华将齐磊一路推出门外,顺手摸起了门边的扁担绳子,向着东岗头而去。

    “有病!”齐磊骂了赵振华一句,也悻悻地回去了。

    ……

    正如刘志高所说,人的心安定了,日子也就简单了,活着不累。

    自从振华下决心做个种田汉子以后,生活果然简单了许多,每天啥也不想,爹娘让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

    赵成海对儿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非常满意。虽然父子俩平时没有交流,但是赵成海对儿子的态度,明显地宽和了许多,很少有拍桌子瞪眼的时候。

    甚至,在别人面前,赵成海还对自家儿子称赞几句,说儿子能文能武,种田像模像样。

    白露十日满田枯,一转眼,到了割稻子的时候,秋收工作正式拉开大幕。

    割稻子之前,家家户户都要平整门前的打谷场。

    赵成海带着妻子和儿子,将门前接近一亩地面积的打谷场浅浅地锄了一遍,然后驾上老水牛,拖着木耙将锄上来的土皮耙平,再用石磙子碾碎压实,再耙起来,再碾碎压实……

    完成地面初步平整以后,泼上水,洇透土皮,再撒上草木灰,轻轻扫一遍,以人力扯动石磙子,将地面压平压实。

    如此,就有了一块非常平整光洁的打谷场,就像城里的水泥地一样。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很费工夫。

    赵成海也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顺便教儿子使牛。

    古代人读书,要学习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练武的人,要学习刀枪棍棒等十八般兵器。

    种田的汉子,也有必修课,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砍砍削削,绳绳索索,大挑大抬,抛粮撒种,犁田耙地,打场扬场,堆草囤粮。

    砍砍削削,就是制作维修简单的农具,比如换个锹把锄把;

    绳绳索索,是绳索制作。比如驾牛的颈索,有小儿胳膊那么粗,市场上没得卖,必须自家制作。还有使牛的鞭索,要用纳鞋底线拧起来才好使,挥动起来,风声嗖嗖的,轻轻一鞭子,就能把慢吞吞的老水牛抽得四蹄飞奔,赛过千里马。

    抛粮撒种就是播种,要均匀,不能厚此薄彼有一块冇一块的。

    挑抬之类的体力活,有把力气就行,其他的技术活,振华是一窍不通,完全黑门,只能一步一步地学习。

    犁田耙地和打场,都是使牛的活。

    赵成海先从使牛开始,慢慢调教儿子。

    好在家养的老水牛很温和,套路纯熟,振华也没费事,在门前的打谷场上,学会了耙地和打场的套路。

    赵成海抽着烟,蹲在门前看儿子使牛,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是翠红却不太高兴,她在担心儿子的婚事。

    上次赵振华拦车闹喜,让郝国兰怀恨在心。这个吃百家饭的职业媒婆,从那天以后到处宣扬,说东湾三组赵成海的儿子赵振华是个精神病,没考上大学,急坏了脑子。又说东湾一组的齐磊是酒疯子,经常喝醉酒,经常大小便失禁,屎尿一裤裆……

    经过郝国兰坚持不懈的宣传和散播,赵振华和齐磊,快变成三乡五里的名人了,走到哪里,脊梁骨都凉飕飕的。

    翠红担心的就是这个,郝国兰这样宣传下去,振华的名声坏了,还能在家乡找到对象吗?

    赵成海不怎么担心,对妻子说道:“别管郝国兰怎么说,等秋后卖了稻子,就买材料盖房。房子盖起来就好办,有了塘泥灰,还愁没有驴打滚?”

    打谷场平整完毕之后,秋收工作正式开始。

    振华家里十亩田的稻子,全都是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的。

    连草带稻割下来的一把一把水稻秸秆,乡下叫做‘稻把’。这些稻把,要用扁担绳子,一担担地挑回门前的打谷场上,均匀抖开,驾上老牛,拖着石磙子,将稻谷碾压下来。

    好在振华的父母还能干,今年又多了振华这个整劳力,所以秋收相对轻松。

    在割稻子的过程里,偶尔遇上下雨天,振华还能跑去高三爷家里,跟他杀上两盘。

    而且,振华还抽了两天时间,给齐磊帮忙挑稻把。

    齐磊家里劳动力不足,田地多。齐磊自己也瘦小,干活还不如振华。

    那天,两人挑了一上午的稻把,中午喝酒的时候,齐磊唉声叹气,说道:“振华,咱们家乡的劳动方式,要改进,老是这样靠着人力种田,累死人!我挑了几天担子,腰都快断了!”

    “省省吧!”振华摇头,说道:“还记得高一地理课上,老师说过的话?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区,主要的运输方式,就是肩挑!”

    齐磊撇撇嘴,没话了。

    那天在课堂上的情景,齐磊也记得。

    地理老师分析家乡的地形地势特点和运输方式,还特意提问同学们,家乡的运输方式是什么?

    同学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有说是拖拉机,有说是平板车,有说是毛驴拉车。

    结果,老师很无情地说了两个字:肩挑!

    当场,全班同学一片唏嘘,这才深刻理解了家乡的贫穷和落后。

    振华看着门外打谷场上的稻把,又说道:“听说北方的大平原,都用拖拉机运输,耕种。可是我们这里的情况,是没路也没车,除了肩挑,还有什么办法?”

    “主要是没钱,有钱买拖拉机,自然可以修路。”齐磊说道。

    “以前是有路的,有机耕路,可是后来,都被挖了。村里的那些老一辈农民,觉悟不够啊!”振华叹了一口气。

    振华家里就有一块水稻田,挨着机耕路。可是老爹赵成海,每年都在路基上挖一点,扩大自家的田地面积。路那边的人家也是,慢慢地侵吞路基,几年下来,原来五尺宽的机耕路,现在只有一尺多宽了……

    齐磊想了想,说道:“振华,家乡是看不到希望了,想想别的办法,出去找工吧。”

    振华一笑:“你闯劲大,可以先出去闯一闯,有路子了,再带上我。”

    齐磊叹气,纠结道:“我也想出去啊,可是我妈说,让我先结婚,结了婚以后,就不管我了。”

    “结婚?你说好对象了吗?”振华有些意外。

    “讨老婆还不容易?到处都是女人,随便讨一个就是了。”齐磊无所谓地说道。

    振华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以为讨老婆是讨饭啊?讨饭很容易,人家吃剩下的给你一口。讨老婆就难了,谁家还有多余的老婆,看你可怜,送你一个?如果讨老婆像讨饭一样容易,老麻子宋仁贵,现在都讨过十八个老婆了!”

    齐磊也噗地一笑,挥手说道:“你讨老婆不容易,那是你的事,不代表我!我告诉你,如果我愿意,年底就能结婚。”

    振华压根就不相信,冷笑道:“吆,原来你还藏着一个现成的对象啊?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吗?”

    齐磊翻白眼,又发狠说道:“其实看上我的姑娘很多,只是我看不上人家。你放心,我一定要找一个比鲁秀莲还漂亮的老婆,文化程度,至少也得是高中毕业!”

    听到鲁秀莲三个字,振华立刻不说话了,默默地喝干了杯中酒。

    齐磊还在喋喋不休,又说道:“对了,听说秀莲她哥鲁盛松,就要讨老婆了,是计三宝带回来的南方人。”

    “人家结婚,跟你有个屁关系啊?吃饭吃饭!”振华没好气地说道。

    “嘿嘿,看来你还没有忘掉秀莲。一说起秀莲,你就瞪眼。”齐磊一笑,说道:“秀莲那次回门之后,真的没有回来过了,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振华瞪了齐磊一眼,转身去灶台盛饭。关于秀莲的一切消息,振华都不想知道,因为秀莲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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