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嬴政这句话叶煜就知道他猜对了, 果然嬴政也是意图伐赵,只是碍于什么才没有立刻决定。

    他正过身来回道:“诚然韩国国小力微, 难以抵抗我秦国大军,犹如嘴边猎物,插翅难逃, 可轻而易举攻下, 但却不是最佳选择。”

    “秦国破灭弱小的韩国, 必定会引起诸国警惕,为口下猎物打草惊蛇,委实太过浪费。”他一点点分析道:“但若是先伐赵,那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呢?”嬴政问道。

    “秦赵之仇,世人皆知,赵曾恶待王上,这亦是众所周知。”他打量了一下嬴政,并未见到什么不快的神色,就接着说道:“我们攻打敌对的赵国,那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东方诸国不会有谁因此警戒我们秦国,也少有国会插手此事。”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专心攻赵,就算天下有人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却也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而韩国不过是随时可以下嘴的猎物,何必急于一时。等到秦国攻下的野心勃勃的敌人赵国,吞下了不足为道的韩国,蚕食了混乱的魏国,就算燕齐楚三国合纵攻秦,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叶煜缓缓说完,然后后退一步站立着。

    嬴政这回不再故作无表情了,他笑起来道:“爱卿所言倒是与非先生有几分相似。非先生言‘合纵者赵之患胜于韩’,只不过,非先生认为韩国会追随秦国,所以应当保存韩国,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叶煜看向韩非,他知道《韩非子》中有一篇《存韩》,只是没想到现在的背景下韩非还会这么说,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韩非怎会如此不智?

    余光瞥到李斯,叶煜突然明白了韩非这么做的意义。

    他是想借李斯这一手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向嬴政坦诚自己的目的,以绝后患。

    如此一来在嬴政眼里韩非就是知其心思的可以掌控之人,自会重用,还可能会因为韩非出色的贡献真的满足他存韩的愿望,以此来施恩。

    当然这一招也只能在现在秦国外患不重,嬴政没有亲政,身边隐患重重,暴戾多疑的性格还不凸显之时能用用,等到以后嬴政大权在握、野心渐长,恐怕只会猜忌韩非,而少有重用。

    虽然他大致猜到了韩非的目的,可是嬴政的问题却着实为难到了他。

    碍于韩非的才华和身份,又因他之前已经站在了李斯的对立面,叶煜其实不应当说出反对存韩的话语,只是他前面曾提及韩国随时可以拿下,现在若是改口那就是自打脸面,必然会给嬴政一个不好的印象。

    “依臣之见,韩国不当存。”他思索一会儿回道。

    的确他也可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但是那样其实是两边都不喜欢的最糟糕的选择。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却从头到尾没有说他的决定,更没有追问叶煜不要存韩的原因。

    “两位先生所言皆是有理,寡人还需仔细想一想,就不留两位先生了。”嬴政对韩非和李斯说道。

    “臣告退。”二人非常识相的告退了。

    叶煜看着这两人退出殿内,目露疑惑。

    此时嬴政对他说道:“将军近日的变化倒是让寡人刮目相看了。”

    叶煜也不奇怪他会这么问,因为他连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了,“前些日子病得好生糊涂,倒叫臣大悟一场,应是不迟。”

    嬴政回道:“当然不迟,不仅不迟,还非常及时。”

    叶煜含笑道:“看样子臣真是险些就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打量着他说道:“爱卿如此看来,反倒像个文官。”

    叶煜正色道:“臣的才思远不及诸位卿大夫,要成做文官那岂不是浪费了宝贵的位置?臣唯有身手尚能在战场上得一二成果。”

    嬴政回他道:“寡人既把湛卢剑给你,自然是信任你的,你不必忧心寡人会因一些谗言猜忌你。”

    叶煜朝他一拜道:“臣只怕辜负了王上的期望。”

    嬴政听后便站起身来,超后走了几步,拽下身后一块巨大的黑布。

    叶煜抬头一看,那竟然是一副大约两米高竖立着的六国大致地形地图,虽然经不起细致地推敲揣摩,但是这般将天下纳入其中的巨大地图仍然是十分有冲击力。

    嬴政站在地图前,看着魏国的领土问他:“你当知道,破除谗言的最好方式,就是带兵攻魏,寡人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愿不愿意领命呢?”

    叶煜回道:“王上的命令臣定然是要遵从的。”

    嬴政停顿一下又问道:“那若不是命令,而是让你来选择呢?”

    叶煜不假思索地回道:“臣不愿。”

    嬴政转过身来,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他,“哦?”

    叶煜看着嬴政,没有半点心虚地说:“臣若是遵从王上的命令去攻打魏国,将士们会追随臣,整个军营会团结一致为了达成王上的命令而努力,但假如臣是自请去攻魏——诸位大夫说的没错,臣与僖王之外的人并无怨仇,臣为了消除对自己不好的谗言而去攻打魏国,与杀妻求将的吴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到时候军营里的将士们怎么会服从我的将令?如何为王上打下魏国?”

    他接着说道:“臣可以为王上出谋划策,也可以遵从王上的命令尽心尽力地去攻打魏国,但是臣绝不会自请前往。”

    嬴政听罢,道:“爱卿虽是大悟一场,但性子却是未变,罢了,寡人已经知晓,你且离去吧。”

    叶煜躬身退下。

    除了殿外,他看到了带他来的内侍,露出个微笑,然后顺着台阶而下,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车才卸下表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和鼻梁。

    “将军,回府吗?”前头的车夫没听到叶煜的吩咐,就出声问道。

    “回去吧。”叶煜一边回他,一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透透气。

    车子刚起步不久,他就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

    从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原来李斯的府邸距离王宫比他想象得还要近好多。

    忆起帮李斯寻宅子那日的事情,叶煜失笑出声。

    出相府,近王宫。

    这么明显的含义他竟然从未想到过。若是他当时就想到了,恐怕也能更早发现李斯的面目了吧?

    不,就算他当时发现了也不会联想什么,恐怕只会毫不在意的抛置脑后。

    甚至自己曾经所思所想的他立刻反驳了自己。

    由府邸之事,他又想起当日李斯所言,下车后看着自己这间小宅子,面露深思。

    “是不是太小了呢?”他轻喃到。

    “将军,是什么太小了?”段管事正好在边上,还以为是叶煜有什么指示。

    叶煜回神,“这宅子,会不会觉得太小、太挤?”

    段管事瞧了瞧四周说道:“对于将军您来说的确是小了点,若是要迎主母过门定是要扩充修缮一番。”

    他又想了想道:“只是周边没有空宅子,便是想扩也扩不了。”

    “主母……”叶煜念着这个词,要说他对结婚没什么期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且不说他还没遇到心仪的人,光是眼下他就觉得浑身疲惫,更不想去弄那些繁复的事了。

    “也罢,现在能住着就是了。”他不想再思索这个问题了,干脆翻过页去。

    撇到几上的笔筒,他面露深思,让段管事又给他弄来了几枚小拇指粗细的空白竹简。

    他提起笔,依次在上面写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字,分别是七个国家的名字,然后把笔筒清空,放入这几枚竹简,像是后世寺庙里求签一样,上下甩着。

    很快,就有一枚竹简被他从笔筒里甩了出来,他放下笔筒,拾起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一个他极为熟悉的“魏”字。

    叶煜把玩着手里的竹简看了一会儿,紧接着就连带剩下的一起全都投入到了火盆中。

    第六十四章  奉常提醒媒人至

    养病之后,叶煜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与李斯的断交却让他的生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将军?”段管事唤着叶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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