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也不在意,跟着繁杏做起了端午节节礼的单子,宋老太爷十日里头倒有五日不上朝,他中年丧子便罢了,到得晚年还死了一个儿子,倒也体恤他。

    圣人节里再不会少了宋家的东西,端阳节的时候粽子都送了一盒子,特意裹的素粽子,怕底下小辈不能食用,御赐之物又不敢放着败坏,小太监特意提了一句,说这豆沙都是拿素油炒的。

    按理还该赐一份九子粽的,一串粽子上头有大有小,统共九只串在一处,甜咸各半,系上各色丝绦,原是民人取意中子多子相赠的,既有了吉祥意头,宫里头也分送下来,跟元宝粽枕头粽一道赐下来。

    为着怕触动宋老太爷的心肠,这回送下来的,只只缠着红绿丝绦,咸的是蛋黄,甜的是豆沙莲子松仁,一只叠着一只摆得满满一个托盒。

    宋老太爷谢过恩,东西分送下来,叶氏吃了一只莲子松仁的,余下的就都分给丫头们,淡竹咬了满口豆沙,咂了嘴儿:“这宫里的豆沙也不就比外头的甜了,倒是米好。”

    石桂拿手指头刮了点豆沙,送到狸奴嘴边,它伸头舔干净了,卷着舌头还要吃,轻轻喵呜一声,三只小奶猫立时应起来,一只钻在枕头边,一只在薄被子里,还有一只挨着狸奴,踩着它就要爬上去。

    三只猫儿崽子翘着尾巴也拱过来要吃,舌头鼻子粉嫩嫩,张着嘴不住冲石桂喵喵起来,石桂手上叫它们舔的又痒又麻,淡竹拎起一只来:“堂少爷要的可是这一只?”

    狸奴生的三只猫儿崽子三种颜色,一只白脚一只黑花一只白毛上头一块块黄斑,毛茸茸的拱来拱去,宋勉挑了那只白毛黄斑的,他的手才伸过去,这一只就拿头去蹭他的掌心,干脆就挑了它,等再大些,就给宋勉看书斋去。

    石桂笑一声:“可不是,看他的样子,这只猫儿也不是看书斋捉老鼠用的。”小猫儿抱着尾巴打滚,宋勉能不错眼的盯着,哪里还舍得它抓老鼠。

    淡竹咬了唇笑,一面笑一面又剥一只蜜豆元宝粽,挑了上头的蜜豆给狸奴吃,石桂点点她:“仔细吃多了积食,闹肚子我可不管你。”

    一只粽子不过巴掌大,宫里的用料讲究,一个枣儿就撑了半个粽子,枣肉泡过蜜,甜得发腻的枣子肉跟江白米咬在一处不甜不腻,没一会儿就分了个干净。

    圣人赐的才分完,太子那头也送了粽子来,还有五毒饼五黄菜,满当当两大盒子,他心里知道宋老太爷在圣人心里的份量,宋家有孝,把他走了半截的路全给断了,这才越发摆出个不忘师恩的模样出来。

    这些东西样样细备,金箔做的骑马健人,八宝群花的绉纱豆娘,彩纸绫罗扎的艾虎,木漆匣子里头还有一把新剪下来的石榴花,有花有叶有枝有蕾,打开来还闻得香,小太监笑盈盈:“这是咱们殿下一早上亲手剪的,上头的绿罗带儿是太子妃系的。”东宫里遍植石榴树,这会儿正是开花的时节。

    东西虽小,心意十足,原来太子无正妃,除了送些吃食,也没旁的好赐下,如今又更不同,太子妃同宋之湄熟识,宋家两房几人她心里一清二楚,给余容泽芝都送了豆绿的宫纱扎花儿,老太太长夜失眠,叶氏心疼旧疾,除了药酒还有点心,人人不落空。

    宋老太爷谢过恩,一样样细细翻捡,身上高位,还能周全细致,就已经难得,看完了才叹一声:“陈家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宋老太爷虽不上朝了,可书信交际却没全断,自打太子妃进了门,她既是陈家人,就会替颜连章说话,怕是连颜连章也不曾想得到,千挑万选这个么人选,棋没错,棋比却比预想的要好的多。

    亲妇进门事事妥帖,皇后很喜欢这个儿媳妇,日日带着一处用饭,太子更是日日宿在太子妃处,就盼着万寿节前能传出好消息来。

    圣人写的佳儿佳妇倒似应验了,太子虽有嫔妃婕妤,跟太子妃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出,两个好的蜜里调油,行止坐卧皆在一处,太子妃又是识诗书的,先时还想着后宫不干政,跟着皇后几回,知道圣人理政,皇后也跟在一边,便对太子说母后言谈间许多事她都不知,不能尽孝,心中惭愧。

    太子倒觉着有理,他自家打小就看着母亲替父亲理折子做记认,母亲确不是寻常闺阁女流,若是自家媳妇开口只能论针线,两个确也是说不到一块去。

    自此东宫的书房陈湘宁也能进,皇后说起些外间事务,太子妃虽说得少些,却不是全然不通,婆媳和睦,连着安康公主对这个弟媳也无可挑剔处,太子越加满意,便跟陈家越发亲近,跟外叔公倒不似原来那般热络。

    这却是圣人喜见的,陈家短短两月有好几处升迁,你来我往,太子心里也回过味来,他远着颜家,父亲虽碍着母亲不能明说,心里却是高兴的。

    宋老太爷长出一口气,长此以往,也不必报病致仕,心头事一放下,思量几回到底写信送给叶家,告诉叶益清,这时候不缩身,往后就难了。

    宋老太爷知道叶益清跟着颜连章在做私盐生意,纵是碍着皇后的情面,对颜连章轻轻放过,叶家跟圣人可不是亲家,这事儿眼看着捂不住了,出来扛事的必是叶益清。

    这些话对孙子却不能说,宋老太爷想一回儿子,再想一回叶文心,长长出一口气,太子的事儿他都不愁,孙子却叫他前退都不得。

    八月头上叶氏接着叶文心的信,她月月都送信回去,问她们姐弟过得如何,经春到夏再到秋,满两年了,这还是她两年里回的头一封信。

    信里说她正住在庄子上,跟着叶文澜一道,父亲就快续弦了,取一个五品文官家里的女儿,三书六礼都下过了,就等着重阳之后讨进门。

    叶氏立时就给沈氏的娘家送信去,她是姑姑插不进手去,那头却是外家,哪怕把叶家姐弟接回沈家去,也比呆在叶益清眼皮子底下更好。

    叶氏自打出嫁,连自家都断了联系,沈家如何更不知道,只知道沈氏的父母过世了,只有一个哥哥还在,哪知道去了信久久都不回,好容易盼着了,上头写的却是沈家已经知晓叶益清要续娶的事,叶益清一早便把沈氏的嫁妆收拢了,送还给沈家去,等叶文心叶文澜出嫁娶妻时,再行归还。

    叶氏别无它法,她知道的还比老太爷更多些,也就因着更多,才更不能让儿子跟侄女定下婚事,从来就不曾打过这个主意,叶家除了跟着做私盐生意,还跟颜家合开了私盐矿,杀头的罪名落下来,两个孩子又该怎么保住。

    进是进不得了,退又退不回来,只要叶益清在一天,叶文心的婚事便由不得她来作主,她原来人就瘦弱纤细,夏日里更是瘦了一圈,宋老太太看在眼里,劝了她道:“这事儿,你同我都作不得主,你又何必自苦。”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宋家接着族中的信,宋荫堂正式出继,过继到宋思远的名下,老太太正坐在堂上,一家子赏月亮,听见信双手合起来念了一声佛:“给家里的下人加一个月的月钱。”

    石桂年年生日都有赏,今儿她作东道,偷偷摸摸往葡萄架子下面摆了几个食盒子,烧猪肉炸螃蟹,孝期虽没过,规矩却越来越松散,底下的丫头婆子早就开了荤,石桂从厨房顺了一壶酒,切开鸭蛋,挑开里头红澄澄的蛋黄下酒。

    既是过寿就要吃长寿面,石桂拿了半钱银子出来,置上两盒子吃食,跟淡竹石菊缩在葡萄架下,这会儿的葡萄还泛青,淡竹吃了一个皱了脸儿,全吐了出去。

    “这架子上生的本就酸,紫透了的都不甜,这许多吃食,你偏偏要吃这个。”石菊咬了小螃蟹,三个人挨在一处笑闹,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透过葡萄架子,看着伸手可及似的,三个人都有了些酒,嘴里咬着竹签儿串肉,淡竹推一把石桂:“你那个小道士,真不来了?”

    石桂一想到明月,便是那付涎皮赖脸的笑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便他不在,必也在哪个地方活得活蹦乱跳有滋有味的。

    石桂笑一声:“也许明岁他就来了呢?”一面说一面觑着石桂的脸色,伸了指头刮刮脸儿:“到那会儿,可还是你的“小”同乡?”

    水阁开了四扇门,前庭摆了香案供着香烛八宝雕成莲瓣的西瓜和裹着素馅的月饼,屋里开了一桌,余容泽芝剥了石榴分月饼,两个细细喁喁跟老太太说话,外头送了信进来,叶家东窗事发,问罪的旨意已经发了下去。

    跟着的一年宋家也不好过,叶家接连获罪,下刑获三堂会审,叶氏抱病不出,宋荫堂为母侍疾,这案子牵扯颇深,着人问情,还不知道要审上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对不住

    怀总跑了一上午公证处

    为了证明我妈是我妈

    以及我爸妈确实是夫妻关系……(っ╥╯﹏╰╥c)

    今天努力二更哈

    昨天看了个狼人杀的视频,有兴趣的妹子可以看一下我感觉我智商简直太低了

    完全看不出谁是狼谁是民谁是神,更别说还有隐狼了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214章 下狱

    楚地大水受灾,叶益清又是捐钱又是捐粮,还上了折子,愿把家中几代积蓄的年俸缴贮,用以赈灾。

    其时捐钱粮的也不止他一个,有人想着趁机捐个官儿的,领个散佚官职回去,也算是个官身了,叶益清身后一屁股烂帐,圣人正要捉他的错处,没成想他竟自己跳了出来。

    叶益清的官一降再降,降到了五品,手上的人脉却还没断,宋老太爷劝得数次,他都只当是宋老太爷年纪大了,再不进取,他的日子却还长,跟着颜连章就是跟着太子,这些个钱也不光是颜家拿去了,一半儿还流进了太子的口袋。

    想着这门子生意稳赚不赔,便是在他头上吹吹风松松土,闷雷一声响,再飘些雨丝下来,底下树大根深,伤不得根本,宋老太爷不肯搭手,颜家却必得替他兜揽,这一系一直连到太子身上,有这么个靠山,十来年无事,便当这一回也必会无事。

    朝廷一年统共发给户部的盐引自有定额,再由户部分发下去,叶益清手里捏着大把的盐引,自家又有私盐矿,一张盐引百斤盐,从他手里出来的,便不止百斤。

    他在扬州日久,识得盐商无数,手里头捏着盐引,坐地起价,卖出去的盐比市面上的成色还更好些,还有什么财发不了的。

    扬州城里还有盐引一张黄金万两的俗语,薄薄一张纸换钱用,私底下做的手脚无数,家资前头才捐出去,后头就着人挨家走一圈,三节两寿四时节礼,他送出去的是瓜果糕饼,别个回的是金银珠子。

    颜家本就占着盐矿大头,本来手里还有海运,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好的财路被自家女婿断了,不独是女婿,还是妻侄,闹出来总不好看,少掉这一份,就从叶家这里搜刮。

    圣人这回下的旨意上写着是彻查,把涉案人等一并捉拿问审,旨意是发出去了,可底下办事的,怎么会不看过皇后太子的面子,这一朝当完了官,难道下一朝就告老不成。

    案子推进艰难,牵连的人又太多,都只当圣人这回会留着情面,哪知道圣人两个月里换了三任主审官员,这就是一削到底,半点情面也不讲了。

    上头如何审案的不论,叶家的女眷也一并押解进京,因着案件未判,先都关押起来,叶氏一经听闻,便立时捡了暖被热炭,打点着要送进去。

    这事儿别个办不得,也只有宋老太爷,他哪敢还敢张口,干净了一辈子,眼看着晚节难保,如今主审官员要议的,便是提不提审颜连章。

    案情上不能求情,送东西倒是能够的,托情绕了七八个弯,好容易点了头,探知人就关在城外,叶氏自家去不得,收拾了一车东西,婆子嬷嬷们还怕不精心,着了春燕跟石桂一道去。

    石桂若是不得叶文心的看重,也不会收和小弟子了,叶文心偶有来信还问过一声,叶氏当时顾忌侄女侄子都不及,哪里还留意旁的,此时却想了起来,吩咐的时候石桂就在窗外头绕圈子,叶氏看她满面急色:“让她也一道去罢。”

    衣裳被褥吃食样样俱全,春燕坐在车上,从中秋押解进京城,到这会儿又过了两个多月,十月末天上就已经下起细雪来,屋里头裹着暖被烧着热炭还不觉着,往外头一立风直吹得冻人骨头。

    叶氏念佛,石桂也念佛,她再没想到叶文心会被押解回来,叶氏的院子里头两个月不敢高声说话,石桂不住跟春燕打听消息,可这样的消息连叶氏都不确实,她们这些当丫头的就更不知道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石桂扒着车窗不住往外看,心里急得好似汤煎,两年不见叶文心了,再见她竟会是这个情态。

    春燕紧紧皱了眉头,若不是出了这桩事,她已经要放出去成亲的,叶氏替她定下的亲事,定下了个庄户,家里有田有屋,还是良民,千挑万选的择出来,嫁妆都备齐了,是她自家推了婚期,非等得叶家事落定,叶氏身子好上些,才肯嫁人。

    她扫一眼石桂,知道她心里当真心焦,抿抿唇道:“等会子,不论见着什么惨象,回去都得安太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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