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眨眨眼儿,一营里都是男人,一回问了他不答,还能回回问不成,他自家都不过生日,更别说水生的生日了,活命的那一天就是再造了。

    明月没生气,石桂却红了脸,跟他陪不是:“我心里着急,不是冲你发火。”她这么瞪圆了眼儿,看着要哭不哭的样子,明月还真生不起气来,原来觉得她生得像兔子,这会儿眼睛一红看着更像了,倒想揉揉她的脑袋,手都伸了出去,又反回来叉了腰道:“这值什么,我带了桂花鸭来,咱们中午吃罢。”

    营里处处事还没办好,明月这才有空出来,就让刘婆子□□,说要瓜菜,拉着一车车的往营里送,刘婆子自家没种这许多菜,便去找庄头,她撒腿跑了去找庄头娘子,明月就坐在屋里吃素酒。

    两鸭子一只是已经卤好的,石桂把鸭子切了给明月吃酒用,还拿了鸭腿儿出门去,一只给了菱角一只给水生,正要叫他,看他缩着脖子的样子想起兰溪村家里的土墙来,那会儿秋娘出门,喜子也是这么守在门前等着娘回来的,咬咬唇儿轻声道:“喜子,过来。”

    水生耳朵一动,转身就看过来,看见是石桂端了碟儿立在身后,他瞪了眼儿不说话,明月跟在石桂的身后出来,张大了嘴巴,叫他水生十句里头有五句是不应的,一时倒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石桂的弟弟。

    石桂先是大喜跟着又忐忑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又不敢伸手抱他,怕他还跑了,蹲身告诉他:“我叫石桂,你叫喜子,娘叫秋娘,爹叫石头,还有个阿奶……”

    不提俞婆子还罢了,提到她喜子忽的转身又要跑,石桂追出去两步,明月绕过她往前,几步就把喜子拎起来了,捏着他的耳朵骂他:“你找着姐姐还不想认!”

    石桂赶紧要拦,来来往往许多村民看着,都知道是来收瓜菜的,打眼看一回,宋家这户平日里闭门不出,没成想好事偏偏落在她家了。

    喜子又是蹬腿又是踢脚,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连明月都要折腾不动他,把他两只手紧紧攥着,带进屋里去,把他抱在怀里,不许他再跑。

    菱角眨眼儿看着,一溜烟儿往屋里报信去,她拜了叶文心当师傅,一日学上两三个字,很把她当一回事儿,吱吱喳喳全说了,叶文心一听确是石桂的弟弟倒笑起来,想去看看,知道有外人在,又不能出屋:“你去前头看看,若是有事,再回来告诉我。”

    喜子小脸涨得通红,挣扎几下不能动弹,折腾得两个人都满身是汗,喜子挣不动,也不再动了,心里却记着俞婆子的话,若不是出来找姐姐,也不会遇上坏人。

    他呜咽着要哭,石桂赶紧让明月撒手,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亲人,明月却发起愁来,既是她弟弟,这小子是留着还是带走?

    立时让他认了姐姐跟着她住,看喜子的样子都不能够,石桂咬咬唇,拉了明月到一边:“你们营里,许不许人去探望?”

    爬山也不远,只要在他安心的的地方两个先相熟愁起来,慢慢总会好,石桂不知道他的愤怒是从何而来,可经得一途还不知道遭了什么样的罪,想要抱抱他,他却总不肯,牢牢呆在明月的怀里,眼睛警惕的盯着石桂。

    “你往营门口说找我就成,我跟着吴千户姓,你可别再叫我的道号的。”明月一本正经的肃了脸儿,石桂却根本就没看他,还看着屋里低头啃鸭子的喜子,拉了明月的袖子:“你回去别喊他水生了,叫他喜子,我走的时候家里还没给他起大名,想着有闲钱进学里让先生给起一个,这个小名儿总不会错,你多叫两声,再多提提我,说不准,他就想起来了。”

    明月叫她这么扯着袖子央求,再难百倍的事都答应了,何况不过改个口,但他也有论道:“那你往后别叫道号,听着这名儿我都觉得自己还在山上,扎着髻烧丹呢。”

    石桂总算露出些笑意来,弟弟就在眼前了,也再不怕离散,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她走的时候喜子三岁多,这会儿看他还像是三岁,吃了苦受了罪,对他有无限耐心,想着得赶紧往集上买些糖果子给他,他的衣裳也得另做,鞋子也太大了,拿了尺子要给他量脚。

    心里盘算个不住,明月咳嗽一声:“我们那儿就没几个女人,你去的时候,打扮得素点儿。”男人住在一处有什么荤话不说,他怕吓着了石桂,又有些不愿意她叫别个打量。

    “我知道啦。”心头落定一块大石,眉梢眼角都笑,明月料定了她明儿就要来,往后说不准天天能见,心里就乐开了花。

    刘婆子收了两车菜回来,还不足营里一天的开销,立时就要开耕,明月后头也不得闲,还得去看看孙师兄,石桂拿上竹篮儿要跟着一道送他们去,认一认路,往后来回也便宜。

    灶上蒸的馒头包子一层层叠着装进篮子里,行到半道上,倒有许多人看过来,石桂轻声跟喜子说话,问他要不要吃肉包子,明儿再给他送来。

    喜子先还不理会她,跟着就偷偷抬眼儿打量她,石桂只作不知,一路陪着他们到营门前的松树底下,石桂笑一声:“咱们村口也有这样大的树,一棵柳树,进村口都能看得见,你记得吗?”

    村口一座一桥一棵老柳,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年,干旱的时候还有人剥柳树皮吃,都把树皮给剥光了,哪知道第二年竟又给抽出新芽来。

    喜子这回还没说话,心里却认了,抬眼看她,觉得她生得不像娘,娘嘴里念了两年多的姐姐,说得是不是她,快步往营里去,到了他认识的地方,全是他熟识的人,没一会儿就钻得没影了。

    石桂送到门边,把篮子给了明月,放哨的便有笑着打趣的,叫一声明月的名字,明月头都不回,石桂道:“你们这儿甚时候得闲?”

    “早上下午都要操练,中午放饭的时候,要么就傍晚来。”明月生得黑,倒看不出脸红,石桂分明被人打趣,还被这许多人看着,才还两三个,这一会呼拉拉来了一班人,她同明月说定了,这才转身回去。

    明月已经被两个人架住了,问他这可是村里的小娘子,怎么他的运道就这么好,才来了几天,就有人往门前送。

    明月啐了一口:“那是水生的姐姐。”把之前就认识的话略过不提,转身又去找那个臭小子,几个人反倒面面相觑,捣他一拳:“哪儿还有这样的娃子,我也救一个,说不准也有个天仙似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怀总要去迪士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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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7章 姐夫

    石桂认准去了大营的路,一路急急回去,顶着日头,到家早已经汗湿衣衫,菱角捧了水出来给她喝,她饮了两口就急着问起刘婆子来:“没市集的时候要往哪儿扯布去?”

    喜子身上的衣裳全都不合身,衣裳落到屁股下,裤子也拖着地,边角看着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裁的,怕是明月随意捡了来,看着小些合身些的就往喜子身上套。

    他自己那会儿也无人打理,穿得跟这个差不离,连带着对喜子也是一样,石桂心里半点埋怨也无,反倒满心感激他,看喜子的样子,明月平日里待他就极好,若不然两个也不会这么亲近,若不是他这么死心踏地跟着明月,早就去了济民所济慈堂。

    州府里寻着拐卖的孩子,就少有真能送回家的,送到济慈堂去,那里头若好还有一线生机,若不好也活不长,报个病没了,上头也无人深究,本来就是没爹娘的孩子,哪个替他们出头。

    石桂自来不信佛不信道的,这会儿却恨不得给明月念经祈福,想着重阳都过了,这会儿热也只是热个尾巴,等秋风一吹秋雨一落,立时就要换夹衣,还不知道喜子有没有合身的夹衣穿。

    她急忙忙要去扯布,刘婆子把这活儿揽了去,她自来信佛信道,跟宋家老太太一样,没什么佛不念两声经拜两下,听见这么一宗巧事,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别个,除了菩萨保佑还能是什么,拉了石桂说个不住:“必是你一家是长久拜佛的人,这才有这样的幸事,你也不必忧心,你爹娘定也受了菩萨保佑的。我替你去扯布,再给你办些香烛来,总得供一供,让菩萨知道你念着恩德呢。”

    石桂虽不信佛,这会儿倒恨不得刘婆子说的是真事,摸了钱出来给她,随她办布线香烛去,她也确不能常往村里走,越是冷淡着越好,也无人上门来探听叶文心的事。

    谢过刘婆子,送她出了门,返身恨不得能开怀大笑,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进屋拉了叶文心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抱住了:“姑娘,我找着我弟弟了。”

    这事儿菱角这个小耳报神早就过来报过了,叶文心手上还拿着针,怕扎着她,两只手翘着,听她笑出声来,自家也忍不住了,陪着一道笑起来,日子过得这样沉闷,希望是好事,找到弟弟就更是好事了。

    石桂自打找到弟弟起,心里的盘算就更多了,她得房子有田地,最好再有样营生,喜子原来遭了罪,还不知道甚时候能养好,原来想着他读书博个出身,哪怕是生员,一家子也跟着有了身份,如今都已经外来了,还不知爹娘离散在何方,他心里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程空想,一程就是欢喜,两个人在屋里头抱作一团,叶文心跟着她笑,打小教的就是笑不露齿,这会儿不仅露出齿,还咯咯笑出了声。

    石桂恨不得转圈子,叶文心嘴上笑她:“你这个丫头,莫不是疯了。”一面说一面跟着笑,菱角在屋子外头看得怔住了,哪曾见过姑娘这个模样,也跟着她们笑起来。

    两个好容易站定,叶文心也出了一身汗,却掏了帕子给石桂擦脸儿:“你看看,这许多汗,别叫风吹了又着凉。”

    “我如今可没功夫着凉生病,夹衣冬衣冬鞋,样样都要做,总不能叫喜子还穿那空落落的衣裳,营里也不知道生不生虱子,我看他的头也都好好洗洗。”小时候就是她给喜子洗澡洗头的,俞婆子半点不肯插手,秋娘忙不过来,石桂打小就领着喜子,让他坐在大澡盆里,拿水浇下去,到底人手力气薄,有一回没握住水瓢砸在他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俞婆子听见了出来骂人,石桂分明不怕,喜子就知道护着她,不许阿奶骂姐姐。

    刘婆子扯了葛布回来,石桂要的就是军服的颜色,军鞋明月脚上有,喜子脚上穿的还不知是哪儿来的,石桂比着脚寸画出样子来,做军衣她不成,刘婆子却是做过的,告诉她哪儿该厚哪儿该薄,晚饭早早上了桌,急着要出去串门,把这桩奇异事告诉邻居去。

    里头自然有减有添,把石桂说着是个常年心怀虔诚的人,若不然怎么菩萨就保佑了她呢,三五个人一齐念了一声佛,商量着下回敬香的时候多烧几柱香。

    石桂取了布先洗晒,让布先缩缩水,这样放长放宽了做落了水也就不怕了,照着刘婆子说的样子,军服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衣衫,只颜色不同,手肘膝盖处再得加厚些,怕磨破了。

    她先裁了一件喜子的,这么一看一匹布还不算多,夹衣晚些再做,哪怕喜子只能穿一季,也得先把夏衫做出来。

    石桂看着天色晚了,把油灯挪到外间去,叶文心拦了她:“你做甚呢,我就算要睡,放下帐子就是了,我这会儿还睡呢。”

    宋荫堂临行之前送了许多书来,俱些个《清虚经》《南华经》《大道论》,叶文心所涉颇广,可这些却从来不曾深读过,哪知道经得离丧,重看起来竟有新的感慨,这些日子拿着书,半日都不翻动一页。

    看完了又依旧跟着石桂洗衣,还想开块菜田出来,石桂笑她一回:“姑娘看经是出世,种地是入世,到底是要出世还是入世?”

    叶文心笑而不道,坐在灯下翻书,知道这一身衣裳必得石桂亲手做,也替她帮忙,只细细看那书的文字,越是看越是入迷,想得深了,才知道宋荫堂是因着什么爱了此道的。

    她轻声叹息,抬头看着石桂手上拿了针,一件衣裳密密实实不知道多少针角,看着她眼睛不动,嘴角都含笑,也跟着笑起来,从书册下面取出一封文澜写给她的信。

    写信来必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个孩子打小就聪明,因着聪明而生骄傲,姐弟两个性子很像,叶文心还怕他挣脱不出来,哪知道他这会儿学起了倭国话,既顶了名头,总得有个八分像,免得惹人起疑。

    信里头便说穗州同江南再不相同,院子里头有一株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开花的时候一片红火,他到的时候正是花期的尾巴,看着一朵朵凋落,还心生感叹,看院的却说,明岁这时候满眼的火,看一眼都觉得热。

    叶文澜住在城郊,围了个竹篱,竹篱里头种了菜还种了树,院子里引了活水,全是竹子造的小楼,宋家也确是花了十分心思的。

    信里还附了一张画,画的是女学馆的门,叶文澜进城去看了,港口都是船只,叶文澜还碰见了西洋船队回来的盛事,出去三年多的船队回来了,带了许多奇珍异宝,他把见着的全写出来给姐姐看,又特意去了一回穗州女学馆,说里头女子放课,同男子也并无二致,一样是说说笑笑,门口还有摆豆花摊子的,他要坐上去喝一碗,那些个女学生还不住拿眼儿打量他。

    叶文心看一回心里就笑一回,等她去了,两姐弟一齐,还往穗州城里逛一逛,把那封信妥帖收好,里头的一字一句都已经刻在心头,搁下书册,伸一伸手:“我也给文澜做一件冬衣罢。”寄过去的时候正好能穿。

    两个一道开夜工,单衫易得,一晚上也就做成了,石桂匆匆睡得会儿,又把鞋子做了,先把脚上不合适的换下来,再给他纳厚些的。

    余下的布还给明月做了绑腿,灶上蒸得馒头,肉馅还是托了刘婆子剁的,这会儿反不计较银钱了,石桂带着东西往营地上赶,到了地头站定了,里头还在操练,门也紧闭着,看见一众人,大半全都赤身上身,石桂眼睛找了一圈,在树荫底下找到了喜子。

    他正板着小脸,一拳一拳打出去,单薄的身子看着石桂眼眶一热,就站在营门外等着,石桂眼儿盯着喜子,他立在树荫处还淌了一身汗,看着胳膊也细腿也细,该给他炖些荤汤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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