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叹一口气:“咱们要去找爹,娘都一处了,咱们一家人自己要一处的。”想说明月不是家里人,可对喜子来说他就是家人,话都到了嘴边了,还给咽了进去。

    喜子低下头,他这一低下去,就是不愿意说话了,石桂无法,知道他这是闹别扭了,而且还会记在心里,再不会轻易就忘了,可这回却不能再说甚个跟吴大哥一起住的话,等他们要走的时候,喜子只怕更伤心。

    石桂等栅栏外,站得久了两腿发酸,这会又不能跟喜子商量着先回去,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不等到明月是肯回去的,心里安慰自己,跟秋娘也三年未见了,又经过那样的事,慢慢熟悉了就会好起来的。

    石桂倚在栅栏边等着,不时跟喜子说说话,喜子却不怎么接口,想应的时候就应上两声,不想应就一声都不出,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石桂便道:“娘还在家等着咱们呢。”

    提到秋娘,喜子抬一抬头,望一望山坡的方向,心里到底是惦记秋娘的,他不记得石桂了,却还记得秋娘待他好,略一踌躇,石桂便道:“要么,咱们先家去,免得娘等着不肯吃饭,跟营里的人说一声,晚上还来。”

    喜子是肯听话的,他又想等明月,又怕秋娘等得太久,眼睛还盯着明月回来的路,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给错过了,嘴上说不说,心里还是想等他回来。

    石桂到底把他给说动了,喜子磨磨蹭蹭出了营门,拖着步子跟在石桂身后,石桂松了一口气,领着他往回去,秋娘果然等着他们。

    饭还是热的,秋娘张罗了鸡鸭,酱烧了鸭子,清汤炖了鸡,都还在灶上热着,看她们回来了,这才端出来,给喜子添了饭,又看见篮子里头的东西还好好的,问道:“恩公不吃这个?”

    她是恨不得能多对明月好一些的,看见里头的包子一个都没动,先不安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拉了石桂问:“恩公爱吃什么,我明儿多做些,你早点送过去。”

    还是一口一个恩公的叫着明月,石桂笑一笑:“他上峰寻他有事儿,咱们等了会子,没等着他,就先回来了。”

    秋娘松了一口气,看着喜子闷闷不乐的样子,笑一声道:“等吃了饭,你们再送一回,他是半大的小子,这会儿正是长个的时候。”

    明月就快顶着门框了,回回进门都得矮着头,要是再长还不得比门高些,石桂想到了就笑一笑,秋娘却有道理:“等我把这几个包子再热热,趁着热的给他送过去。”

    一家子坐一桌上吃饭,绿萼一声都不出,石桂知道这两日秋娘的心思全在她跟喜子身上,绿萼难免觉着受了冷落,给她挟了一筷子鸭子肉:“姐姐赶紧吃,你们不知道他,他可能吃了,仔细一回神,桌上就空了。”

    绿萼笑一声,轻声细语的道:“他也是长身子的时候,正该多吃的。”说着给喜子挟了个鸡腿,喜子知道吃完了还能回去找明月,吃得越发起劲,鸡腿啃在嘴里,小老虎似撕了两口,肉就全没了。

    石桂点点他,指给绿萼看:“你看看,赶紧吃罢,再不必管他的。”绿萼掩了口笑,她这个性子改不脱,人是麻利了,旁的却没改,石桂都想不到她是怎么有胆子敢逃出来的。

    秋娘不住让喜子慢些吃,说了三四回,喜子这才慢下来,可还是急着回去见明月,石桂怕他噎着,给舀了一碗汤,问他道:“吴千户说不准要留吴大哥用饭的,他们总得喝些酒,咱们慢些也不打紧。”

    明月还真是跟吴千户在吃酒,他连去了两天都没见着人,吴千户心里记着他,一得闲立时把他叫了去,明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连提都没在吴千户跟前提过,哪怕是艰难,总也有办法可以想的。

    明月来不及置办旁的礼,进城的时候买了两盒子点心就去了吴家,吴千户在花厅里吃酒,桌上还摆着酒菜,看见明月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明月跟着他也有半年多,却没跟他一桌吃过酒,大大方方坐定了,自己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满了敬他一杯。

    年轻轻当兵的,少有不会喝酒的,喝起来也猛,明月小时候在道观里就有师兄们喝酒,他还当那个是什么好东西,夜里偷偷开了坛子吸溜两口,跟老鼠偷油似的,那会儿只觉得跟喝甜水似的,如今吃着却辣嗓子。

    连着敬了两杯,算是喝酒壮胆,这才开门见山:“大人,我想去穗州。”他这句话音刚落,就看见吴千户搁下杯子捶了他的肩膀:“小子消息倒灵通。”

    吴千户这些天不得闲,就是他才刚调回金陵,就得着消息,上头要调几个人去穗州的水师,这样的调任隔几年就会有一次,不使陆军不识水战,不使水师不知陆战。

    开国的时候造不起大船,后来就没人在这上头用过心,圣人却不一样,他初登基时国库不丰,经得几年这才慢慢好转,拿出钱来造船,不独要造商船,还有战船。

    造了战船就得有水兵,十年间也算颇有收获,在那儿呆过的武官,回来都能升任的更快些,吴千户上头自也有人提携他,他原来就是剿水匪有功的,水战也有心得,要是能办上几件案子,四十岁之前升到把总也不是难事。

    他拿定了主意要去,也得带些人去,总不能到了那儿成个光杆,无人听他的,事倍功半,想了几回,从带过的兵丁里挑选,有意问问明月肯不肯去,哪知道他倒先上门来求了。

    磕睡送了枕头来,明月喜不自胜,再没成想会有这样的好事,都不必他费力,立时就能跟着去穗州了,乐陶陶的喝了许多酒,吴千户怎么也想不出他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明月便推道,说是等着他的时候听见人说了两句,他心里觉得好,这才想跟他一起去。

    两个就着猪耳朵白切肉喝了一坛子酒,郑家的千日醉,比甜水似的花酒果酒更醉人些,明月还没喝得这很狠过,恨不得立时回去告诉石桂喜子。

    心里乐开了花,嘴巴咧着合不拢,迷迷登登吃得大醉,眼看着城门关了他这样出不去,吴夫人收拾了客房,让小厮扶了他去睡,明月哪里还有知觉,倒头就睡了过去,眼睛睁开来,天都已经亮了。

    他想了半日,这才想起来是在吴千户家里吃酒,吃得大醉没回营里,先想的就是跟喜子说定了夜里要回去的,让他给自己留两个包子。

    捂了脑袋头疼,外头听见他醒了,给他端了早饭来,实实足足一大碗的面,上面两块大肉,小厮道:“军爷吃罢,我们老爷早间也吃这个,夫人说你们当兵胃口大,不吃这个肚里不饱的。”

    明月谢过他,呼哧呼哧吃起来,知道吴千户已经出门去了,也赶紧告辞,一路跑出城外去,到了营门口又是十军棍,别个也知道是吴千户叫他去的,手上容情,打得不狠,喜子却在营房里等他,床上还摆着一篮子的豆腐皮包子。

    明月一把把他抱起来,喜子正睡着,他昨儿怎么也不肯回去,非得在营里等着,石桂拿他无法,只得把他留下,眼见得明月这样高兴,他也跟着笑起来,明月一拍他的脑袋:“事儿成啦!”

    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比石桂她们走得更早,吴千户挑了一队人,说走立时就要走,明月都不及跟石桂告别,就理了东西跟着人走了,还告诉喜子:“你到了穗州,记得来找我。”

    这一回却不能带喜子一道上路了,喜子眼巴巴的想着一道走,明月跟他说定了地方,因着不知石桂她们几时启程,也不约定时间,只同她说定,必要来寻她。

    石桂不意他还真去了,肚里有话也叫堵着说不出来,秋娘这下子全明白了,满面是笑的应着:“必要去的,咱们到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赖恩公呢。”

    一叫他恩公,他就红了脸儿,还问明白了石头的名字,他先去了,就先问起来,秋娘做了十来付饼子,又熬了肉酱,做了个路菜,让他带在路上吃,石桂拿了个荷包出来,想把明月放在她这儿的钱给他,哪知道他还当是那把银锁,落荒而逃。

    石桂追出去,就只看见一道背影,秋娘笑眯眯的,一手搂着喜子的肩,要是真有那份意思,倒是门衬头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过节

    大概只有一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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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3章神往

    明月走的很急,连话都没跟石桂说上两句,刻意不去看她,只跟喜子打了招呼,拿了秋娘摊的饼子,咽了口唾沫:“这么香,船没出港口呢,就全叫我吃了。”

    他走得很急,过来一趟是给喜子送东西的,吴千户年前就要到任,这会儿都十一月了,得赶紧上路,还有些许事要交接,那头都安排好了,不能光等着明月一个人。

    秋娘听他这样说,倒搓起手来:“来不及预备了,很该去食店里买些个的。”她是真个忧心明月在船上吃不饱,跑船的跟当兵的也差不多,出去了就别想着按时能垫肚子,身上带些干粮有备无患。

    秋娘这一急,明月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还能饿着我?”说着揉揉喜子的头,一眼都不去看石桂,把喜子的东西交给秋娘,背上包走了。

    他的包袱里装着石桂给他做的秋衣冬衣,别个都说穗州长年是暑热天气,明月这付身板儿,再不必穿秋衣的,那几个要走之前,就拿了秋衣冬衣出来送人,反正也用不上了,不如送给同袍。

    明月对床那个眼馋他的冬衣许久,石桂是花了心思做的,里头塞了许多新棉花,洗晒过又香又暖,还给他做了双层,才刚穿了几天,哪里舍得给,把东西全都打在包裹里头,褥子铺盖也不要了,脚上踩着石桂给他做的鞋子,急步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喜子往前跟着跑了两步,又停住了,他知道一家子都要去穗州的,明月还告诉他,说他先去了能把事情都打点好,到时候他们去了穗州也不怕地头不熟被人欺负了。

    石桂站着看了良久,明月一句话没说,一头扎去了穗州,确是让她有些吃惊,明月就是这么个性子,便是待你好,嘴上也绝不肯说的,说出来失了脸面,说他别扭罢,他又确是一言不发,想走就走,半点也没拖泥带水,若是事前真个跑到石桂跟前问个明白,石桂怎么也不会让他去的。

    喜子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告诉秋娘明月为甚要去穗州:“大哥说,他太年轻了,比资历熬不过人家,不如跟着出去转一圈,往后就能升官儿。”

    明月头一个站出来,吴千户自然记着他的好,到了地头,就是个小旗了,手底下管十个人,若是能立了功,还能再升,到了哪儿都是一样,先提自己人,能收拢的收拢一回,不能的自然也有办法挑了去。

    秋娘听着就点头:“你大哥是个有志向的。”难得还这样年轻,秋娘细细跟喜子说话,因着谈论的是明月,喜子很愿意说上一说,把他知道的尽数告诉了秋娘。

    秋娘听着眼泪直掉,明月虽没提过他娘再嫁,却说过他爹是水匪杀的,还告诉喜子,他以后会去捉水匪,管他是哪一片的,这起子人都是该杀的,既是报仇又是立功。

    秋娘心才知道明月无父无母,就是个光身,从小道士当到大头兵,如今也不是兵了,算是个芝麻绿豆官儿,心里一合计,觉着他真是样样都没得说了。

    第一样是肯拼,秋娘原来觉着过安生日子好些,等真个跟绿萼支起摊子来,才晓得女儿原来说的不错,要早早去镇上支摊子卖馄饨早就攒下钱来,也不必让女儿去当丫头,这活计再苦再累,难道还比种地累不成?

    第二样是没有婆母,秋娘吃尽了俞婆子的苦头,女儿打小就是个犟脾气,看着她温驯,实则脾气最强,跟俞婆子都能硬来半点不让着,胆子大脾气硬,要是嫁了个婆母厉害的人家,家里怎么还有安宁的日子。

    第三样是最要紧的,明月把石桂摆在心上,秋娘哪里看不出来,只女儿还似不曾开窍,要是彼此有意,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她一面听一面拿眼儿去看女儿,她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一丁点儿大就极有主张,想好了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这许多活计,割草喂牛搬柴洒扫,指望不上俞婆子,倒是女儿能帮她的忙。

    那会儿才摇摇晃晃能走路,就已经知道什么事情能帮什么事帮不上,从来没有一件是做错的,那会儿秋娘暗暗谢过菩萨,虽没孩子,却能白得这么个懂事的女儿。

    等有了喜子,石桂还得领弟弟,秋娘纺织做饭摘菜,石头光是田里就从早忙到晚,虽然便是割草喂牛羊这样的小事,她也能办的妥妥当当的。

    早上几点起,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桩桩都有谱,如今也是一样,秋娘还想过一回,莫不是这个女儿还是个有来历的,村里的孩子都在混玩的时候,她就似个大人一般了。

    如今看她能写会算,越发不敢替她拿主意,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倒是想提一提明月这人很是牢靠,却怕女儿当作是说媒作亲,反不好了,这个姑娘从小便只吃软不吃硬。

    秋娘不提,叶文心却提了一回,夜里两个还是一道作伴,西厢房里睡着绿萼秋娘喜子,那头灯暗了,这头石桂还盯着妆匣子,里头有明月给她的银锁,眉间微蹙,吃惊过后心里又有几分不自在。

    叶文心搁下针线,揉一揉额角,看着她笑道:“怎么,你又后悔了?”

    石桂自知她说的是什么:“后悔倒不至于,却是有些……”有些什么却说不上来,明月没来问她,不管不顾就走了,她心里反而搁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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