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又知道心虚愧疚了?”

    “……不稀罕就算了。”

    凌霄别开脸,感觉到自己是被拿捏住了,不怎么喜欢,便站了起来。她正想给自己找点补,宁王却拖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说,“其他的不必,单是一件,”凌霄看向他等着他后面的话,便听到宁王轻咳两声,说,“陪我睡觉。”

    “……”要不要脸!

    ·

    宁王为了将凌霄抓回去,动用了官兵,长公主章嫤想不知道这个事情也难,自然也就知道章妡跟着跑去清风馆胡闹了一场,顺带着又听说了她与夏明哲之间出了问题。其实她过去倒是没有怎么注意章妡与夏明哲的关系有什么特别,可现在瞧下来,多少有些苗头。

    既为皇长姐,冯太后不在宫中,皇帝一时管不上其他的人,宁王也自顾不暇,章嫤便自觉担负起了开解章妡的责任。她将章妡请到了自己的公主府,陪着她一起赏花听戏。

    章妡不知道章嫤的心思,只是再来长公主府,便发现自己皇长姐身边服侍的哥儿又换成别的生面孔。想起在清风馆见过的那些小倌,章妡以为,还是皇长姐府里养着的这些更好看。

    当她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本莫名低落的心情一下便好转了。章嫤还未问起她近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倒是先听章妡说,“皇长姐,我觉得我当真是很笨呢。”

    章嫤面露疑惑,章妡又说道,“有皇帝哥哥、有皇长姐,还有十哥护着我,若想要驸马,青年才俊不是任凭我挑选吗?那么我何必非在意……”她话说到这,突然打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章嫤一下子笑了起来,问她,“你在意谁了?是谁招惹你不开心了?你和我说一说。”

    “没有在意谁,也没有人招惹我不开心。只是一下子觉得,嫌我麻烦的人对我定然没有真心。还有你们对我那么好,才不稀罕别人呢。他不乐意,我更不乐意。”

    “用凌姑姑的话说,何必为了一颗歪脖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呢?就是这么个道理!谁叫我是这样的身份,谁都不敢欺负。”章妡一通话说得极轻快,听着是心里当真没有了郁结。

    挥退左右服侍的人,章嫤看着章妡,问她,“是在说夏大人?他不乐意做你的驸马?你是怎么和他说的?”这件事没有过过明路,自然就是章妡自己和夏明哲提的。章嫤倒不觉得是什么问题,“他是什么心思倒不过如此,你要是当真喜欢,陛下一道圣旨下去,自没有他不乐意的份。”

    “我才不要呢。”章妡笑眯眯的,“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也没有多喜欢他,就是觉得他比别人确实要好上一些,且有好几次都救过我。我以为他不嫌我麻烦,原来并不是,次次救我不过是因为不好给皇帝哥哥交待,都是身份作祟,那便算了。”

    “不过也怪我自己太笨,要是早点明白就好了。还巴巴的亲手做了几回东西当是次次救我的谢礼,现在想一想,或许金银玉器珍宝之流才更加合别人的心意。不说我还是个手笨的,做个什么东西七歪八扭很不好看,许别人瞧见都觉得嫌弃,倒是自己白白叫针扎了手不知道多少回,还不如不浪费那个劲。”

    章嫤听着,又问她,“你都送过些什么?”章妡想了想,才回答,“起初送过一回剑穗,后来送过一回香囊,再后来送过一回长命缕……”说到这些,想起自己都没有给皇帝哥哥、皇长姐他们做过,章妡有些不好意思。

    “皇长姐你别责怪我都不记着你们,光给别人送。你知道的,以前母后找了嬷嬷教我学这些东西,我都恨不得躲起来叫谁也找不到,时时叫她们帮着我瞒一瞒。就是当真做了,也难看得紧,根本拿不出手。是因为害得他受伤,才觉得应该多用点心才好,想着心意比较重要。可见,这心意比较重要,也是分人的。对着你们自然不差,对别人就不同了。”

    “既然你想得通透,那我也就放心了。本还怕你心里不怎么好受,看到你没事就好。”章嫤笑着说了两句,又道,“光顾着说话,你尝尝这新做的柿子糕。要是喜欢,回头叫人写了做法,带去叫你的小厨房做着吃。”她视线却往屏风后面转了一圈,一时掩去了嘴角笑意。

    章嫤故意引着章妡说心里话,不过是因为屏风后面恰巧站着一个夏明哲。夏明哲听过章妡的那些话,眸光沉沉,又压了压嘴角。之后章嫤与章妡聊的多是些家常,他再站了一会,也就先走了。

    在长公主府玩得很开心,章妡心情很好的坐着马车回宫,到了宫门处换成轿辇去永乐宫时,看到了背倚着青砖石墙的夏明哲。章妡这会儿没有想要搭理他,别开眼,走向十步开外的轿辇。夏明哲却自己走上前,章妡不知道他速度为何这样的快,自己还没上去轿子,他人已经到了自个跟前。

    夏明哲与她行礼,章妡不好不搭理他,但免了他的礼便没有其他的话,反倒是突然听见了夏明哲说,“小公主殿下这会儿有空吗?有事情想找您。”章妡转过身看他,见他眸光深邃的望着自己,也不很想同他说话,便道,“我现在很累了,想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还是下次再说吧。”

    “是不能拖到明天的事情。”夏明哲定定的看着章妡,章妡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情不愿,“有那么重要吗?”夏明哲没有说话,章妡心里有了一点烦躁,仍是耐着性子,“可以,不过最多耽误一刻钟的时间,就在这儿说吧。”

    “在这儿没法说。”夏明哲扫了一眼周围,直接拉着章妡去别的地方。宫人们一时间俱垂下了眼,没有敢多看,章妡被他带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却是气鼓了脸,对他不在乎自己意见就擅自决定的行为很有些不高兴。

    她很快挣脱夏明哲的钳制,道,“有话在这里说就可以了。”

    他们正走到了一颗榕树底下,夕阳的余晖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落了下来。夏明哲转过身,看着章妡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显不悦的看着自己,明明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本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或许是将其他的感激之类的情绪当成喜欢,才会说要和他凑合着过。可是她在长公主殿下那里说的话,又并见得是那么样的一回事。这儿也不是特别的方便,但是比刚才那个地方好些。夏明哲颔首,说,“行。”应下了话偏迟迟没有下文。

    章妡低头看着有蚂蚁举着碎叶片从她的脚边路过,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夏明哲的话,方再次抬头看向他。见夏明哲仍是那般,用深邃的眸光定定的望向自己,她莫名就被看得心慌,又不想说话,拿着脚尖一下一下画着圈。

    “上次的事是臣不对,臣从未觉得小公主殿下麻烦……”

    夏明哲刚开口,就被章妡打断了,“我不是因为你才去外面玩,你也不用道歉。那些话我都没有放在心里,而且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不至于为了你伤心欲绝、食不下咽,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那也没有什么需要专门说的。在皇长姐那儿玩了一天,真的很累,我先回去休息了。”

    章妡将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看起来潇洒极了,留下夏明哲一个人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

    ·

    以为话说明白了,和夏明哲之间的关系就捋清楚了,自然也就不必再有什么瓜葛,于是当夏明哲比过去更为殷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章妡彻底闹不懂了。想去找凌霄给自己出出主意,偏偏找不到凌霄的人,章妡更加郁闷。

    从太医院回到永乐宫,宫人捧着几个新鲜玩意过来说是夏大人送的,章妡毫无兴趣,看了一眼便摆手让拿下去。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自己确实是笨,所以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自个托腮想了半天,仍是觉得要么不搭理,要么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最后不知怎么,章妡就决定到夏明哲的府上去,再与他在好好说一说。夏明哲住的院子有道连通大街的门,章妡坐着马车到那儿下来了,进了门便到了夏明哲的院落,而不必与夏家其他人碰面。

    她走进来的时候,夏明哲正在练剑,似乎是心情不甚爽利,一招一式之中都似带着发泄,剑锋刮过近处的一丛矮木,霎时间闹得碎叶片扑簌簌地落下。

    他一样是身高腿长,握着长剑的五指修长而指骨分明,剑柄处缀着一条宝蓝色的剑穗正随着长剑的挥舞不停摆动。章妡认得那是她自己过去编来送给夏明哲的东西,不由撅了一下嘴。

    夏明哲注意到章妡来了,当下收敛了动作。有随从上来双手捧着他递过的长剑下去了,他才走向了章妡,脸上有惊喜之意。

    看到他的表情,再注意到他或许并没有嫌弃自己手艺差,章妡本来想说的话就有点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了。她略鼓了鼓脸,瞪了夏明哲一眼,走到那丛被夏明哲祸祸了的矮木跟前瞧了瞧。

    “小公主殿下怎么到臣这儿来了?”夏明哲跟在章妡的身后,问她道。章妡拿手拨了拨矮木丛中伸出来的变得有些光秃秃的枝桠,没有说话。夏明哲便又问她,“那些小玩意,小公主殿下喜欢吗?”

    章妡看了他一眼,不满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送我那些东西?”虽然只扫了一眼,但是也瞧见了是一只黄玉刻的兔子、一只碧玉雕的鸟雀和一头白玉小鹿。其实也不完全当得是小玩意,毕竟用料很好便足够有分量了,加上雕工异常的精细,绝不是随便寻来或拿出来的。

    夏明哲笑了笑,“若是不喜欢这些,下次臣再寻点别的。”章妡心想,还要寻别的?又醒过神来,自己来找他是有话要说,让他往后都不要再这样了。于是她转过身对着夏明哲,微仰了头看他,说,“不用再寻别的了,我不想要。”

    “那小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夏明哲忽然逼了过来,章妡下意识退了一步,讷讷回答,又意识到不能退缩,忙说道,“不要,什么都不要,是你的就不要。我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要得到,不需要非靠谁费那个心思。”正说着话,一只小狗从远处朝着章妡跑了过来,跑到她的腿边,蹭着她的裙摆,十分亲热。

    是夏明哲之前送她的小奶狗,前些时候,章妡命人将长大了不少的小狗送回给了他。没想到小狗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且看着比之前还要更加漂亮可爱了。虽然和小狗关系很亲密,小狗漂亮可爱,章妡一向都喜欢得不行,但是想到是夏明哲送的,她就不想要了。小狗被送走的时候,呜呜咽咽很是委屈,她差一点就舍不得了。

    这会儿瞧见了,章妡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又忙压了下去。尽管很想去抱它,依旧按捺着心思没有动。夏明哲在旁边看着,一时间说道,“养了这些时日养得肥肥肉肉,小公主殿下来了正好看它最后一眼。您既然不想要了,左右我也留不住它,不如叫厨房宰了炖肉吃,也是大补。”

    章妡听到夏明哲说要将小狗宰了炖肉,想到这个人连大虫也是不怕的,根本不怀疑他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将小狗从地上抱起来,警惕地望着夏明哲,说,“不可以,你是禽兽吗?怎么连养来作伴的小动物都吃?”

    小狗被章妡立着抱在怀中,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是扒拉着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脸颊。即使明白小狗是与她亲热,可是耐不住痒的章妡顿时咯咯地笑,忙让小狗停下,喊人救一救她。夏明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径自将小狗抱走了,再喊人将它带下去。

    章妡笑了好一会儿,没防备是眼前站着谁,等反应过来,马上绷了脸、止住笑,哼哼两声,实则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丢人。夏明哲看得有些无奈,见她半边脸上还沾着小狗的口水,便要带去她梳洗。章妡本不愿意答应,可是脸上黏糊糊不好受,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跟着夏明哲去了。

    净过面、洗过手,夏明哲让人在书房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请章妡坐下来慢慢商谈事情。想到想说的话还没有与他说,章妡不怎么情愿坐了下来。

    她也不去碰茶水,也不看那点心,端端正正对着夏明哲,异常正经的说,“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以后都不用送我那些小玩意了,我不想收,也没有多少兴趣,你做这些也是浪费自个的时间。”

    夏明哲颔首,说,“好。”章妡见他应下,再道,“我脑瓜子笨,不懂你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是很想要懂。其实你我本就没有太深的关系,我是觉得你不错,可不错的年轻臣子还有那么多,我想挑哪个就可以挑哪个,多挑几个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以前一样没有多喜欢我,不知道突然做那些是因着什么,可是我没有觉得多开心。”

    等着夏明哲再次应下一声好并且承诺不会再让她困扰,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开口,章妡与他干瞪眼了一会,正觉得好累的时候,听到夏明哲问,“小公主殿下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章妡觉得这话不对,可说不上哪里不太对,犹豫着还是点了一下头,便听到夏明哲说,“其实也不是。”章妡心想,什么也不是,夏明哲又说,“臣还是……挺喜欢小公主殿下的。”

    臣还是……挺喜欢小公主殿下的……章妡脑袋嗡的一下,就被这句话给完全占据了思绪。她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还是觉得没有很明白,对面坐着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呢?她呆呆看着夏明哲,脸上是错愕、惊诧、不可置信,本就不够灵光的脑袋都不太会转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夏明哲突然探过了身子。章妡愣愣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唇瓣便被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之后,夏明哲又凑到她的耳边,说,“就是,挺喜欢你的,并不是没有多喜欢。”

    终于意识到夏明哲这会儿离自己极近,且前一刻,他还占了自己的便宜。章妡对上夏明哲的视线,身子一抖。她僵着身子站了起来,顿了一下,推开站到跟前的夏明哲就往外面冲,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脸还是不争气的不可抑止的烧了起来,更不争气的是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委屈,坐着马车回宫的路上,不时掉两滴泪,也谁都不想要搭理。可是夏明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章妡想,挺喜欢,并不是没有多喜欢?那为什么还要拒绝自己……这种朝秦暮楚、衣冠禽兽一样的人,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感觉又要被耍了,生气。

    ·

    凌霄被困在宁王府数日才得以回到太医院,想到这几天的“屈辱”经历,她只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好不容易躲回太医院,可一旦记起来了那些,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扼腕叹息。从去夏府找过夏明哲那次之后,章妡觉得见也不要再见这个人,无奈夏明哲天天纠缠,时时提醒她在夏府的事情。

    越来越招架不住夏明哲的章妡打听到凌霄出现了,连忙躲到太医院,找她倾诉与讨主意。两个人再聚到一起,差点执手相看泪目。章妡问凌霄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凌霄想起那些不可描述与少儿不宜的画面,唯有问起章妡的情况,转移了话题。

    “你是怎么了?怎么哭丧着一张脸?夏明哲欺负你了?”

    听到夏明哲三个字就头疼,再听到凌霄问自己是不是被欺负了,章妡又说不上来那算不算得上是欺负。她纠结了一下,还是与凌霄坦白。

    “我是想同他说清楚,才会去寻他。哪里知道,他竟然趁我不备,占我便宜,咬了我一口!这是什么事?!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好骗?我说可以收他当驸马的时候,他不同意,现在我不要他了,他又黏上来,什么意思?”

    凌霄怔了一下才明白章妡所谓咬了一口的具体含义,一时间看眼前在感情方面白得和一张纸一样的小公主殿下都有了点肃然起敬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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