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是拉上的,没有开灯,房间很暗,卡茜蒂坐在地板上,靠门呜呜饮泣,刚才那位fbi探长指着自己说的那些话,似乎犹在耳边回荡。
    三天两头接受采访、登报、出镜、领导社会活动、为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振臂高呼,那种感觉是很好的,这辈子从未如近段时间那般引人注目过,她渐渐也开始认同南方律师口中那‘伟大的事业’了,她感觉对方的部分观点不无道理……
    但现在……
    全完了,她记得在a+唱片兼职时,那里的人时常会提到一个词:人设,现在自己和黑人歌星交往过的旧事被fbi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破,该如何再去面对外面那些一直坚定着支持自己的人们?太羞耻了,刚享受没多久的美好人设全完了,她感觉自己正经历一场社会性死亡……
    ‘咚咚……’
    敲门声响起,“卡茜蒂,你还好吗?”房门外传来一位飞车党的声音,“刚才fbi的话是真的吗?”
    她吓得身体一颤,不知该如何回答,泪眼涟涟地抬头,正好看到自己书桌上的一把裁纸小刀……
    “卡茜蒂?”
    她眼中浮现出一抹绝望的厉色,慢慢站起,随手将房门的防盗铰链扣上,因为最近家中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的缘故,这东西是刚刚才装好不久的。
    “卡茜蒂?现在大家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少人已经自行离开了。”
    门外的声音还在质问,“能出来向我们解释一下吗?”
    她眼中已只有那把小刀,艰难地一步步挪过去。
    “卡茜蒂!?开门!”外面的人开始喀啦喀啦地拧门把手。
    握住小刀的手抖得厉害,眼神又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堆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上,刚才自己正为下午的演讲打草稿,快完成了。
    “卡茜蒂?”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来,好像是某位积极份子的妻子,“律师先生上午该付给我这周的采购经费,拿不到支票的话,我这很多账单就无法兑付了。”
    那女人一般会抽空来帮自己做饭加管理开支,卡茜蒂愣了愣,她看到稿纸上自己为父亲写的慷慨陈词,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现在我可不能自杀,“包括……咳咳。”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包括付给塔肖妮律师的费用吗?”
    “是的,新一笔费用下午就要付给她的律所。”那女人回答。
    “该死!”
    卡茜蒂把小刀丢下,跑去解掉防盗铰链,然后打开反锁着的门。
    “你还好吗卡茜蒂?”那女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三个飞车党壮汉,其他没走的人也在房门外对立面探头探脑。
    “我没事,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好吗?”
    她对男人们说道:“该解释的我以后会解释,请让我先解决最急迫的问题。”
    大家都没说什么,散开去屋外聚在一起聊天,她重新关上门,打开灯。
    “你能从捐款账号提款吗?”
    那女人问。
    “我完全不了解这些。”卡茜蒂摇头,“以前都是南方律师帮我全部安排好……”
    “但他现在被捕了,他每次总只给我们一周的份,今天正好是结款的日子,如果没钱,所有抗议、媒体、律师甚至食物都会遇到困难。”女人说。
    “呃……那……怎么办?”
    卡茜蒂急得双手不停揪着头发。
    “南方律师先生下午能被保释吗?”女人有些唠叨,“还有其他被捕的人,你也有义务提供支援,因为他们都是为你父亲的事来帮手的……”
    “不可能那么快的,请等等,让我先冷静一下。”
    卡茜蒂被催得有些不耐烦,她拿上车钥匙,“我去找塔肖妮律师谈谈,你也来吧。”
    低头没管其他人的目光,她带着那女人去车库,猛踩油门,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往塔肖妮的律所飞驰。
    “卡茜蒂,我们现在手里没有钱,塔肖妮的账单……”那女人还在不停地说。
    “请您暂时不要提钱的事了ok!?”卡茜蒂一嗓子把她吼闭了嘴,“对不起,我现在压力很大……”
    “我理解。”
    塔肖妮的律所是新租的,很小的办公空间没有装修,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电话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里要重新粉刷一下,这里,还有这里,沙发我想放在那边……”
    红发律师正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在里面蹦来蹦去领着装修工人交代工作,她看到刚刚进门卡茜蒂,“卡茜蒂你来了!快看,这是我的新律所,怎么样?呵呵,正好,你们的……”她食指和拇指搓搓,比了个数钱的手势暗示。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我们组织的律师上午刚刚被fbi逮捕,而他正巧负责管理筹款账户,我想聘请你帮忙把他保释出来,但律师费可能需要晚一些……”卡茜蒂小心地解释道。
    塔肖妮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嗬!嗬!”她猛地深吸几口气,“可,可我刚和装修公司签约,如果没那笔钱,我就要违约了……我……我刚从精神病院出来不久,正打算重新开展事业的时候难道就要遭遇破产吗?”
    她神经质地说着说着就显出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在装修工人的帮助下捂着胸口坐到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水,水,谢谢……”
    “这就是你父亲坚持要聘请的律师?”看到这一幕,同行女人目瞪口呆地吐槽。
    “你先出去一下,让我和塔肖妮女士单独聊聊可以吗?”卡茜蒂把她推出门,然后也把装修工人请出去,“塔肖妮,我需要帮助,就现在。”
    “你们没钱了对吗?那就没有帮助了。”塔肖妮喝了一大口水平复心情。
    “求求你,我们不是没有钱付给你,只是暂时拿不到而已!”卡茜蒂急得哀求,“看在我父亲急需帮助的份上!”
    “等等,你等等……”
    塔肖妮抬手制止她的靠近,“维克只是我的客户,你们付钱,我代理他,帮他打官司,我其实……其实并不想帮助他ok?他又不是什么纯洁的小白兔。”
    “他蒙冤入狱……”
    “噗!”卡茜蒂这句话让塔肖妮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理解,每个女儿心目中的父亲形象都是高大伟岸的,但……很可惜,维克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可得不到我的同情。”
    “好吧好吧,但你是他的律师。”
    “是的,我是他的律师,在律师费按时足额支付的前提下。”
    “omg!”卡茜蒂被律师只认钱的逻辑链条给击溃了,“你帮忙把我们组织的律师保释出来就会付给你律师费!”她失态地对塔肖妮跳脚。
    “抱歉,那又是一个新的案子了,所以,还是律师费的问题。”塔肖妮无情的说。
    “该死!我现在没有钱!连房子都被fbi禁止交易了,除了组织我现在一无所有!”卡茜蒂对她大吼。
    “小点声……”塔肖妮身体往后,和她拉远些距离,“你……”她压低声音怂恿,“你可以找那个歌星帮忙。”
    “那个nger早不理我了,他结婚了,他现在躲我都来不及,我还要被和他曾经的交往拖累!”卡茜蒂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塔肖妮反倒笑了,“他一直在给你家付钱,你弟弟妹妹的医药费就是他出的。”
    “我弟弟妹妹那是运气好排到了免费医疗计划。”卡茜蒂摇头。
    “瞧你,呵呵。”
    塔肖妮忍俊不禁,“蠢女孩,傻得冒泡……那种事都是那样啦,他捐钱给医院,然后医院用合法的慈善项目手段救助你弟弟妹妹,这中间看上去没有任何关系,但游戏规则里金钱就是这么委婉流动的,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卡茜蒂捂住嘴,哽咽地呢喃道:“他一直在悄悄帮我。”
    “也不算帮你了,维克可要给予相应的回报,孩子。”塔肖妮说道。
    “不会是他害我父亲进去的吧?”
    卡茜蒂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父亲最不喜欢欠他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非黑即白,算了,即使你是维克的女儿我也不能透露太多,我要遵守律师的保密义务。”塔肖妮拿起话筒拨号,“是古德曼和哈姆林律所吗?请转接古德曼先生,告诉他塔肖妮找……”
    “古德曼,是我,塔肖妮,维克的律师费支付出了点问题,他女儿现在很着急,我让她跟你说。”
    塔肖妮把话筒递过来,“卡茜蒂,说吧,把你的困难都说出来,最重要的是别让我对装修公司出现违约。”
    “古德曼先生……”卡茜蒂赶紧对电话那头哭诉。
    “ok,我了解了,请稍等,卡茜蒂,不要急。”
    古德曼说了几句就挂掉电话,“你打算怎么……哈喽?古德曼先生,哈喽?”卡茜蒂失望地挂掉电话,“古德曼先生等于什么也没说。”她对塔肖妮抱怨道。
    “等着好了。”塔肖妮倒放松下来,“哦,对不起,暂时没有椅子了,你可以坐在办公桌上,没关系,我不介意。”
    卡茜蒂当然没有坐桌子,她焦急地不停在屋里兜圈,煎熬了大约四十分钟,这家还没正式开业的律所办公室门被敲响,她去打开门,差点被一位面相凶狠,脖子脸上都是纹身的黑人恶汉吓一大跳。
    对方一句话没有说,往门里丢下个黑色旅行包,马上转身消失。
    塔肖妮扑到地上拉开包的拉链,“哈!现金!我喜欢!”
    “这笔钱算我借他的。”卡茜蒂看着财迷般数着绿油油小额米刀的塔肖妮咕哝道。
    “ok,我们开始工作吧!”塔肖妮立刻化身专业律师。
    “我需要一些钱打发走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卡茜蒂这时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个同伴。
    “自己去拿吧,反正都是那个歌星给你的钱。”塔肖妮慷慨地指向旅行包。
    “我借的……”
    三小时后,卡茜蒂坐在办公桌前,和身后的塔肖妮对视一眼,得到鼓励的眼神后拨通电话。
    “主编先生,是我,卡茜蒂,您已经知道了贵方律师被捕的消息了对吗?”卡茜蒂说。
    “是的,而且我还听到了一些的传言,这使我无法向我们的筹款对象交待卡茜蒂小姐,他们不会喜欢你曾经的那段情史。”主编说道。
    “我不想骗您,但我想说明正是那段时光使我坚定了投入我们伟大事业的决心,我现在可能比你还要讨厌那个群体。”卡茜蒂冷静地说。
    “这种事没法解释,你不能对我们的筹款对象说什么感情被骗巴拉巴拉的,你懂吗?保守白人群体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们一旦知道你和黑人交往过就会有受骗上当的恶心感。”
    主编不耐烦的说:“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会派人去芝加哥保释我们自己的人。”
    “不,请不要这么做主编先生!”卡茜蒂急得哀求。
    “抱歉,你让我们很尴尬……”主编打算挂电话。
    “等等,等等!”卡茜蒂大声喊道:“如果民众不知道那件事贵报又怎么会尴尬呢?”
    “fbi敢当众那么喊就说明他们有证据,我们再对抗的话他们就会把证据抛出来……”
    “我不会承认,他们那是污蔑,迫害!”
    “所以你又不打算承认了?”
    “我,我们前段时间配合得很默契不是吗?我能筹款,大家都喜欢我,不是吗?这世界有什么不是包装出来的呢?我很适合上镜,替我们这个群体发声,这是件双赢的事!救助我父亲的项目停掉对贵报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停掉项目,我也承认了那段情史,难道捐过款的白人们不会责怪你们吗,你刚也说他们不会费心思听什么长篇大论的解释。”
    “我是出于好心才派人去芝加哥的卡茜蒂,你现在却反过来要挟我们?”主编生气了,“你令我感到恶心,非常,非常恶心。”
    卡茜蒂被骂得脸色苍白,但在身边塔肖妮的示意下继续说下去,“得了吧,你们报纸讨好白人至上主义目标群体难道不也是门生意吗?”
    “那是我们伟大的事业!”
    “好吧,伟大的事业,那么我提个交易,我会比我们伟大的事业走得更远,更激进一些,怎么样?”
    “什……什么更激进一些?”
    “我会公开为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的主嫌说话,fbi逮捕了我父亲,甚至无耻的拿我中学时犯的幼稚错误公开侮辱我,我父亲也被他们暴力对待并超期羁押,我反正没什么好怕的,和他们战斗到底了!”卡茜蒂看着手里塔肖妮写的小抄,斩钉截铁地说:“爆炸案后所有保守白人媒体被舆论和执法单位压制得很厉害对吗?你们需要人分摊压力。”
    “呃,你……”主编意动了,“你会怎么表态?”
    “那位主嫌不是说他因为不满韦科惨案里fbi粗暴的执法行为才起意炸大楼的吗?”
    卡茜蒂说:“那我就说我同情爆炸案的受害者,但fbi自身也有责任,他们在韦科惨案中的不当行为是导致后续一系列事件发生的起因。”
    “是这样的卡茜蒂,保守白人确实不喜欢fbi,但更不会去支持炸死那么多人甚至还包括小孩和孕妇的罪犯,这两件事的严重程度有很大差别,你有概念吗?那会使你的支持者变得非常稀少,他们哪怕在保守白人中也是极少数……”主编说道。
    “我研究过筹款账户的明细单主编先生。”
    卡茜蒂说道:“给我父亲和他同事的筹款大约百分之八十几仅来自一千个账户,其中三十多个账户捐款占比就超过一半了,所以本来这种事就不用讨好大多数人,对吗?打个比方,一亿人每人捐一块钱出来,有无数人讨好他们,他们能分到手的其实也就十万?但比如一百万白人至上主义者每人捐一块,讨好他们的人就十个,那不还是每人拿到十万吗?”
    “你们报社也就因为这一点经营得还不错,对吗?绝大多数人的心理需求大饼吃不到,专注于讨好那少部分人也能活得很好,比贵报立场更激进的也许只剩十万,或者一万人?我无所谓,我就专注于再去讨好这部分小市场就行了,反正我父亲需要的律师费本就不多,而且我的竞争者也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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