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过去在上官面前唯唯诺诺的江华岛守军,此时此刻完全变了模样,一个个两眼冒光如狼似虎一般往江都宫奔去,沈器成顿时觉得坏事了,当下他满脸急切地对杨振说道:
    “都督,城内江都宫中,珍宝古玩无数,美貌宫娥不少,似此两千粗鲁军汉入驻其内,万一,万一乱将起来,后果,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是啊,都督,江都宫,虽然在丙子胡乱的时候遭过一次劫难,可是毕竟是江华留守府行宫重地,不是末将信不过麾下部众,实在是这些新编部众行伍未清,号令未明,到了满目琳琅之地,怕是把持不住自己啊!”
    同样觉得有些不妥的安应昌,刻意留到了最后,想要向杨振进言,此刻他听见沈器成所说的话,立刻来到杨振面前附和,并说道:
    “都督所领之军,乃是大明仁义之师,上岛以来,秋毫无犯,末将等人,已经尽知矣。都督可否,可否收回成命,令忠义归明军暂到城外驻扎?”
    安应昌说完这话,与沈器成一样,满脸忧虑地站在杨振面前,躬身施礼,不肯直身。
    “哼,我家都督是何等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命令既下,岂容反复?!”
    张臣见状,立刻站了出来,冲着沈器成和安应昌两人就呵斥了起来。
    而杨振也接着这个机会,急忙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当下拍拍张臣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沈器成和安应昌说道:
    “我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虽是一家之言,但却并非没有道理。沈总监,安都指,你们深明大义,自然一切以大义为先,可是你们麾下的部众们呢?
    “呵呵,再者说了,如果你们麾下的部众与你们都一样,一切以大义为先,跟着你们抛头颅,洒热血,除奸党,清君侧,只为伸张正义,你们又担心些什么?”
    “这——”
    “可是——”
    沈器成与安应昌两个人突然听见杨振这番话,一时面面相觑,皆是目瞪口呆,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杨振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杨振整编出来的这个忠义归明军,是李氏朝鲜国内亲明慕华派或者说抗虏斥和派唯一可以掌握的力量。
    如果这支军队处处以大义为先,那么就是让他们入驻江都宫内,他们也不会胡来乱来。
    但是如果这支军队并非像沈器成、安应昌这些人一样义字当头,那么整编了他们以后,不给他们一定的好处,不把他们彻底拉到自己这边来,他们将来会乖乖地听命吗?
    或许李倧的一道赦免令,就能瓦解了他们。
    甚至有可能不需要李倧出面,只需要领议政洪瑞凤的一道政令,就能够让他们中的大多数站到抗虏斥和派的对立面去了。
    历史上阴谋篡位却临阵倒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给这个新整编的江华岛守军一个忠义归明军的名头,他们真的就崇尚忠义,真的就铁心归明了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历史上沈器成的长兄沈器远谋逆一案之所以被揭发出来,就是出自其部下同党将领的告发。
    面对这样波云诡谲极其复杂的情况,杨振不能不早作预备,防着其中有人临阵倒戈。
    而预防他们临阵倒戈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让他们给自己缴纳一份投名状。
    以值守江都宫为名,让新编的忠义归明军进入江华城内的王室行宫胡作非为一番,就是为他们安排的投名状。
    事情果然不出杨振所料,当然也正如沈器成和安应昌所料,当天夜里进入江都宫内的两千忠义归明军,进驻没有多久,就乱做了一团。
    他们多数打乱了原来的行伍,新编而成的指挥,正处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阶段,一进江都宫那个花花世界,就几乎失去了任何约束。
    加上杨振刻意留了沈器成、安应昌两人在留守府内议事,更使得江都宫内的乱象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一个是前留守府副使总监军,一个是在军中拥有一定威望的宿将新任都指挥使,他们两个人不在现场,那两千忠义归明军乱起来以后,根本收拾不住。
    一夜混乱过后,江都宫内一片狼藉,金银器皿、珍宝古玩、绫罗绸缎丢失无数。
    江都宫内的宦官大多被杀,只有小部分因为见势不妙躲藏起来而得以幸免。
    至于行宫之中负责洒扫看护各处宫禁殿阁的宫娥女官,面对如狼似虎的乱军,更是无一幸免,遭到了反复的蹂躏。
    要不是杨振也担心他们闹得太过,在黎明时分,派了张臣率领火枪营前去恢复秩序,那帮乱起来的朝人,真有可能一把火烧了江都宫以掩盖他们的罪行。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二日夜的江都宫之乱,以次日清晨,杨振派火枪营出兵镇压,并处决其为首者十余人而宣告结束。
    杨振将追回江都宫之乱中遗失的金银器皿珍宝古玩等财物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忠义归明军的总监军沈器成和都指挥使安应昌来查办处置。
    而沈器成、安应昌两人面对部下众将送来的成堆珍宝,也只能摇头苦笑,徒唤奈何而已。
    追还赃物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至于打死行宫宦官、凌辱宫娥女官的事情,更是无从查起,只能按下不提了。
    但是经此一事,连沈器成和安应昌也不得不承认,参与江都宫之乱的那两千士卒,与自己们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
    且说江都宫之乱,原本就在杨振的预料之中,因此处置起来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到了当天中午,江华城内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而此时,与江华岛只隔着一道海峡的对岸文殊山城,也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们派出了使者二人,打着白旗,乘着小船,过海来到仇震海率领水师驻扎的甲串墩一带,质问仇震海所部水师来意。
    杨振接到仇震海的报告,立刻命他派人将文殊山城的使者送到江华山城内的留守府来。
    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三日中午,杨振领着张臣、沈器成、安应昌等人,在留守府前院的议事厅内,召见了文殊山城的使者。
    杨振原意为来自海峡对面文殊山城的使者,要么是一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文官,要么是一个威武不凡颇有一些勇力的武将,但是当使者进了院子,他才惊讶地发现,所谓的使者只是一个身穿白色宽衣、头戴黑纱大帽的干巴老头,外带一个挑着行李书匣的毛头小伙。
    但是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杨振很快就认识到,这个留着八字须山羊胡的干巴老头不是一般人了。
    张国淦领着几个火枪手,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对着他,而他从容不迫地踱步迈进院子,在烈日下边走边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一般人,哪能做到这一点?
    杨振还在打量那老头的时候,那老头已经走到了议事厅外的台阶下。
    就在这个时候,杨振突然听见跪坐在一边的沈器成突然大叫道:
    “金老大人?!金老大人您老人家如何来了这里?您老人家又,又如何成了文殊山城的使者?!”
    后世棒子们说话的时候喜欢一惊一乍咋咋呼呼,果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几百年前的祖先就是这个德行。
    杨振被突然诈尸一样叫喊起来的沈器成,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跪坐在另一边的安应昌,也突然跟沈器成一样突然支起了身子,惊叫道:
    “金老大人?!这位老人家难道是,难道是当年在南汉山城里手裂降书的金尚宪金老大人?!”
    面对安应昌的惊讶询问,沈器成一脸嫌弃地看了安应昌一眼,傲然说道:“除了力主抗虏,手裂降书的金尚宪大人,谁还能当得起沈某称呼他为金老大人?!安都指,还不随我迎接金老大人?!”
    沈器成说完这个话,当即站了起来,然后整了整衣冠,竟然迈步出了厅堂,到了门外,冲着那个干巴老头一躬到地。
    而安应昌听了沈器成的话以后,满脸又惊又喜的样子,紧跟着沈器成站了起来,快步出到门外阶下,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上,嘴里还说道:
    “小子久闻金老大人之名,一直以不能得见一面为生平憾事,不意今日竟在此得遇老大人,真是小子之幸,小子之幸。”
    沈器成和安应昌两个人见了那老头之后的强烈反应,直把杨振和同样在场的张臣弄懵了。
    张臣自然不用说了,对于李氏朝鲜的事情他本来知道的就不多。
    至于杨振,虽说知道的多一点,可是一时之间,他还无法把那个被后世视为李氏朝鲜文天祥的金尚宪,与眼前这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干巴老头联系到一起去。
    “金尚宪?他就是金尚宪?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金尚宪,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有意思得多了!”
    杨振对这个干巴老头的身份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是他见沈器成、安应昌两个人如此这般表现,当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就见那老头,微微笑着,上前将沈器成、安应昌一一扶起,同时对他们说道:“没错,老夫正是金尚宪,当年些许虚名,实在不足挂齿,两位——不必多礼,请起,请起!”
    这个干瘦老头,果然正是金尚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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