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楼双手持剑戒备着,眼睛如嗜血的孤狼般带了微微的兴奋,劣势之下他反而越发的斗志昂扬。他一边观察着局势,一边道,“这些都是羯胡,从汝南一路追杀我到金陵,就因为我探听到的消息——你确定还想问我?”

    如意道,“你有北伐大军的消息吗?”

    顾景楼道,“有。”

    如意便沉舒了一口气,令自己平复气息,道,“那就杀出去再说吧。”

    短暂的对峙终于被打破了,那些斗笠人再度袭来,如意和顾景楼也分别迎上前。

    如意毕竟是头一次搏杀,她并不敢跟这些人短兵相接。那阔刀的刀风铮铮然刮的她耳朵疼,她很清楚只要被扫中一下,她便得伤筋动骨。但她所修习的武艺原本就已灵巧见长,那些斗笠人的功夫却朴拙而重力,故而她躲避得并不艰难。

    她缠住一个人,顾景楼那边轻松了许多。但以一第三,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正僵持间,如意便听远远的传来一声口哨,有人大喊,“少当家的,离远些!”

    如意心中一振,俯身避开斗笠人横扫过来的刀锋。脚下一蹬,便想跳出战圈。

    然而那斗笠人意识到如意这边援兵已至,却不肯轻易放如意离开——她分明就是这一行人中弱且身份尊贵的那一个,正好拿来做人质。

    他上身强行一旋,那长刀的去向竟立时调转,刀背向着如意的后背挥来。

    如意察觉到背后阔刀的风声,那刀锋分明向着她的脖颈而来。她脑中一时就只有那阔刀的轨迹。

    ——避无可避。她想。

    不知为何,先前她怕那柄阔刀怕得避之不及。这一刻却像个亡命之徒般,脑中冷静得厉害,竟半点恐惧也察觉不到了。

    她便在空中强行转身,用手中双刀架住了挥砍而来的阔刀。她并非实架,实际上是顺着斗笠人的挥砍将他的刀锋拨开。已卸去的大半力道,可双手还是被镇得一麻。但她脚下腾挪,硬是站稳了身形,借力向后腾跃几步。

    而一支白羽长箭就在此刻贯来,钉进了那斗笠人的胸口。

    那箭力道极大,整支箭身几乎都没了进去,只露一段箭羽在外。

    局面已然逆转,三个斗笠人却不退反进,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手段直向顾景楼杀去,竟是宁肯搭上性命也势要将他灭口。

    但何满舵带来的弓箭手极为沉着大胆,竟在这么近距离激烈的缠斗中再度出手,射杀一名斗笠人。

    此刻何满舵一行已然赶到如意身边,如意抬手一指,道,“帮那个瘦长刀的!”

    其实不必她解释——另外两人一看就是胡人,何满舵等人早一拥而上。如意不得不再度叮咛,“留一个活口。”

    顾景楼已脱身而出,跟如意一道站在一旁看着何满舵他们以多欺少。

    “你是少当家的?”

    如意:……

    如意不作答,他也不在意。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战局,忽就问道,“你师承何处?”

    他早看出如意是练家子——从栈桥上起身时她姿态轻盈,转身时的步法平稳灵动,处处透着身法的影子。来茶摊前他还故意不动声色的故意踩起江边朽木绊了她一下子,虽没就此看出她的师承来,却推断出她必然从小习武。

    而适才她在空中转身架住长刀后稳住身形的一整套身法,若他没看错,恐怕和他师承一脉。

    如意依旧不作答。

    何满舵他们并没能及时擒下那两个胡人——他们见无路可逃,麻利的抹脖子自尽了。

    如意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

    京城首善之地,一国公主几乎命丧胡人之手,这其中意味她隐约已能察觉到。她并不是对这些歹徒心存怜悯,可是……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滋味吗?她只觉着身上粘腻血腥,入鼻的气息令人作呕。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竟还牢牢的握着那两柄刀。她试图抬手将那柄短刀还给顾景楼,可手竟酸软的抬不起来。

    她默默的背过身,道,“去府衙报案吧。”

    “萧琉璃。”身后却传来这么一声。

    如意脑中一醒,下意识打起精神抬头去找,心想琉璃竟也来这里了吗?可是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待看到顾景楼笑眼弯弯的望着她时,才意识到竟是他叫的。

    她戒备又疑惑的望着顾景楼。

    顾景楼笑道,“家父江州刺史顾长舟,我是他的幺子,名景楼,字凌云。”

    第五十二章 番外

    顾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顾景楼不比徐仪,能经常出入宫廷。但他的父亲顾淮是天子的挚友,虽说常年征战在外,但每隔几年就会回京叙职。每回顾淮回去,天子必然特别设宴招待他,建康城中世家勋贵们也纷纷为他接风。顾景楼常年跟在顾淮身旁,故而对于中朝权贵和天子的子女们,顾景楼也略知一二。

    当然,这个“子女”指的主要还是子。本朝的公主顾景楼是不大熟悉的。

    但他确实从小就想娶一个公主,不为旁的,公主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出身,至少不用害怕成婚之后被他的嫡母欺负。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欺负欺负她的嫡母。

    他的嫡母那可是相当的凶残。

    顾景楼第一次听顾淮说起公主,大概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在建康。

    哪天顾淮饮酒回来,苏姬抱怨“您怎么又喝醉了?”顾景楼就替顾淮作答,“因为有美人在席呗。”

    结果被顾淮一脚踢出三丈远去——当然踢的不远,主要是顾景楼借力逃的远。这是他们父子间极寻常的互动,顾淮的说法是锻炼他的反应能力,不过顾景楼觉着他单纯只是脚痒想踢孩子罢了。

    事后顾淮承认了,“是有个尊贵有趣的小美人在席。”

    ——顾淮所说“美人”,从来都不带任何调笑和不庄重的意味。他口中的美人往往是个意象,有些不可亵玩的神仙知己的意味在。譬如若“美人”令他饮酒,他必“恭领之”。

    就顾景楼所知,顾淮年轻时确实仰慕过这么一个美人,正因为太“恭敬畏惧”了,结果导致美人芳心另许。顾淮备受打击之下才养成乱搞男女关系的毛病。最后被南康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顾景楼的嫡母算计,被迫成亲。

    这“美人”是他嫡母最大的假想敌,故而这“美人”在顾景楼心里也是一个极完美的意象。

    听顾淮这么说,顾景楼便好奇起来,“是谁?”

    “天子的小女儿,应该和你一般大。”

    “是个公主?”

    “是。”

    “好看吗?”

    “好看。”

    “你在哪里找到的?”怎么他就找不到呢?

    “大皇子府上。应当是大皇子的胞妹吧……”顾淮随口评价,“兄妹二人倒是一脉相承的仁厚,”片刻后,“而且有趣。”

    顾景楼第二次听顾淮说起公主,应当是在他八九岁左右。

    也是在建康,也是类似的情形。

    这次顾淮说的是,“再不刻苦修习,小心被师妹比下去。”

    “你竟收了个小师妹?!”

    “是徒弟。我的徒弟,你的师妹。”

    “是谁?我这就去把她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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