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不由头痛——是了,凭顾景楼的功夫,谁能看住他?还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便问道,“你要离开南陵?”

    顾景楼笑道,“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来讨我的剑啊。临走前不是交托给你了吗?”他顿了顿,惨淡的试探道,“你不会给我丢掉了吧——”

    如意道,“没丢,但我还不能还给你。”

    顾景楼微微眯起眼睛,“哦……”片刻后他又笑道,“其实我真要用剑时,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

    他脚步几错,如鬼魅般倾身上前。如意错步躲闪,却忽觉着腰上一重。她羞恼的抬手推他,顾景楼却并未再进一步——他只按住了她腰间短刀的刀柄。顾景楼侧头给了如意一个笑容,脚下一点,后仰着退开。

    那笑容令人莫名的恼火,如意探手去拦,顾景楼躲闪时却似乎愣了一下。几个后退,便同如意拉开距离。

    他握着那柄短刀把玩,挑衅道,“——我要用时,随手抢一把来也是一样的。”

    如意咬着嘴唇不做声。

    顾景楼顿了顿,才略迟疑道,“你的右手臂……”对上如意羞恼的目光,他下意识的将话吞了回去。

    这场面略有些尴尬,他话说得便不那么流畅,“那长剑我自幼便带在身上,非得拿着它才觉着安心……适才那人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幼时差点被人溺死。你看这么重要的东西我都乖乖的交给你了,你还不信我的诚意?”

    如意只伸手道,“把刀还给我。”

    顾景楼乖乖的上前,把那短刀递过来,“别生气了,我的短刀不是也借给你用过吗?”

    如意只将刀夺回来,低头插回到刀鞘里。

    顾景楼道,“咦?我们的刀好像是一双鸳鸯刀。”

    如意恼怒道,“闭嘴!”

    顾景楼这才抿唇一笑,道,“好。”

    如意顿了顿,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又道,“你的刀,稍后我会差人给你送回馆舍里。”

    “你改了主意?”

    “是。”如意道,“你说服了我。”她又问,“那么,你还有旁的事吗?”

    顾景楼又弯了眼睛,笑道,“有。”

    如意道,“请讲。”

    顾景楼便抬手折了一枝花,递给她,目光含笑,道,“我觉着我们两个很有缘分。你看我接连三次渡江,遇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你……”

    如意看看那花,再抬头看看顾景楼。忽就明白了些什么。

    她立刻面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恼——这个人明明和她的姐姐有婚约,也明明知道她同旁人有婚约,却还是这么直白的撩拨她。

    她扬头望回去,克制着情绪,轻讽道,“我一日三次到江边,遇见过千千万万的人,却只遇着你三次,这缘分委实浅薄了些。”

    顾景楼依旧看着她,眸中笑意却褪去了。

    如意又道,“不过,尽管只遇着三回,可鲜明如你的,也着实少见。”

    顾景楼道,“哦……怎么说?”

    如意顿了顿,道,“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敢告诉我,有朝一日建康城也有可能会被攻破的人。”

    那一日的对话,如意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

    ——那一日顾景楼不但说了建康可能会被攻破,还曾说,你焉知入城勤王的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

    看似无心,却令她无法不在意。

    这个人知道城中有李斛的内应,却说不知道内应是谁。

    当然,这是有可能的。

    这个人说顾淮恰好遇刺,故而他没有将天子的旨意传达。

    这也情有可原。

    这人说腊月里顾淮忽然要北上勤王,是因为顾淮终于意识到援军不可靠。

    这也很自然。

    一切按着这些巧合发展,那么,若没有最后一个巧合——秦州求援的使者到来,令顾淮临时改变主意放弃勤王北上御敌,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顾淮在建康城中兵力消耗殆尽,勤王部队尽失民心、糜烂不堪的情形下,以雷霆之势杀来,诛李斛,救天子于水火。而后携重兵与重威入城。他便将成为这场叛乱的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赢家。

    那么,到那时,他会不会应验了顾景楼的那句话?

    如意觉着,单以顾淮的性情,恐怕不会。但若一切按着顾淮的性情发展,那么早在去年十月,顾淮便已领旨入朝辅政了。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种种了。

    如意不能说一切都是顾景楼的谋算,但她确实知道,顾景楼有这份野心,他也定然曾趁势而为、推波助澜,令一切按着他的意愿进展。并且他差一点就当真做到了。

    而在功亏一篑之后,他还能大大方方的出使南陵,有意无意的配合着范皓的提议前来撩拨她。

    这样一个少年,不能不令她认真应对。

    顾景楼笑道,“我可不曾这么说过。当日我也只是见金陵防备松懈,随口感叹一句罢了。谁会料到后来的事?”

    如意便道,“那么,你今日见了临川王,是否也有什么感慨?”

    顾景楼看着如意,眯着眼睛想了想,笑道,“我感叹,难怪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人追随。果然器量远胜寻常人。不过——”他将手中花枝别到如意衣上,笑道,“你和他是一母所出,怎么性情相差这许多?倒是十分的爱记仇。”

    他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只笑道,“我向你赔礼道歉,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我依旧记得你当日两饭之恩,如何?”

    如意想了想,道,“还有救命之恩——你被羯人追杀时,我还曾救过你的命。等你报了恩,我自然会一笔勾销。”

    顾景楼想了想,笑道,“好,还有救命之恩。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报答?”

    第七十六章

    如意褪下外衣,只着一身素白的内衫,而拉开衣襟,露出右侧肩头来。

    肩后的箭伤已然痊愈,只两道粉红的疤痕如虫茧般虬结的卧在白净光滑的皮肤上。

    如意抬手按了按,疤痕处依旧没有知觉。不过摸着并没有裂开,也并无旁的异样。

    她试着伸了伸右臂——果然依旧无法完全伸直。其实早些时候如意就已意识到了,这次箭伤可能伤到了筋骨。但她没料想到不过短短一招交锋,顾景楼竟就能察觉到。

    她倔强的用力着,忽听外头霁雪匆匆道,“二殿下来了。”

    如意忙拉上衣衫。

    她听见萧怀朔的脚步声就从屏风后传来,忙阻拦道,“先别进来——我在更衣。”

    外头脚步声略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听萧怀朔道,“……那我在外头等你。”

    如意穿好衣服从里屋出来时,萧怀朔正坐在外头屋檐下。檐下阴影冷且寂寥,外头却有明丽耀眼的春光。他坐在光影切割处,望着外头繁花绽放,漆黑的眼眸里流景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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