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一骑当先,淡然自若地笑着,目光先是在人丁寥寥的城内一掠而过,又不动声色地在朝臣身上扫了几扫。

    ——倒还有几个可用之人。

    等进了宫,燕清神色不卑不亢,向皇帝优雅而得体地行了一礼,嗓音动听如琴音泉淙,神魂气貌,举手抬足,言辞谈吐,无一不美极。

    让已经深知分辨美丑,行那男女间事的刘协,也情不自禁地神情恍惚了一阵。

    在起初对那丰硕钱粮的欣喜若狂的劲头过去后,文武百官冷静下来,对他那尤胜以往的风姿华彩,如琢如磨的玉容姿貌,皆是倾慕叹服。

    似这般容颜姝丽绝伦的美人少有,才华横溢、气质绝佳的美人更少有,而同时还具备让人无法忽视的权势的话,恐怕全天下,也就得眼前这位了。

    散朝之后,燕清自然而然地得刘协留下,被召入内殿,又好生赐座。

    就如他所想的那般,这回小皇帝可没有之前的倨傲骄矜了,好声好气地问起前方战事来。

    燕清笑吟吟地做着应答,他一向深谙说话技巧,吹捧只显真诚而无刻意,以那柔光潋滟的眸底,与熠熠生辉、直晃花人眼的无暇美貌,很快就让刘协心花怒放,对他感官绝佳。

    燕清耐心十足地陪他扯了一会儿王八犊子,就不着痕迹地导入了正题:“陛下,清有些话,不得不说。”

    刘协和颜悦色道:“爱卿但说无妨。”

    燕清微微一笑,诚恳道:“若清方才未曾看错,京中除皇甫与朱将军所领的三千羽林卫外,再无旁的守备人马。”

    刘协赧然:“确有此事。”

    好在燕清对马腾韩遂那之前一直驻守长安,护卫京师安全的人马的去向只字不问,只微微凝眉,叹了口气,肃容道:“不瞒陛下,近来那匈奴左贤王频有异动,恐怕有趁长安兵力薄弱,趁虚入犯之意。若马韩二位将军不肯同心协力,届时单凭这三千兵士,未免太过薄弱,只能抵御一时,而……”

    这一夜下来,刘协固然颇感忧虑,也生出了迁都回洛阳的念头。可这些来得及时的粮草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那蠢蠢欲动的匈奴铁骑听着厉害,到底是还没影儿的遥远,秉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就没到让他下定决心说服百官的程度。

    燕清对此早有预料,初次提起这点,不过是做下铺垫,种下苗头。

    察觉到刘协有回避之意后,即刻欣然一笑,风度翩翩地转移了话题,很是知情识趣,不再多提此事。

    在王允满心戒备的虎视眈眈下,燕清在城中访问了几位故友之后,总共只逗留了两日,就悠然潇洒地带着那威风凛凛的五千虎狼之士,毫不拖沓地踏上归程。

    然而还不等王允松上口气,也不等刘协再吃上几顿安逸的饭,那来得比匈奴更早的另外一方,也正中燕清故意高调行事的算计。

    同为蝗灾带来的饥荒所苦,靠之前赐下的粮草也喂不饱士兵太久的马腾韩遂,在听闻财大气粗的吕布势大张旗鼓地给朝廷送去大批钱粮后,就毫不客气地送去奏折,请陛下开仓救济凉州百姓。

    对这不经掩饰的厚颜无耻,刘协实在是气极反笑,别说这粮食得来曲折,等待漫长,十分不易,事到如今,他要是还看不清这些人本质了,那才是瞎了眼了。

    不过是闻到肉香,才肯假作家犬的一些流氓,再多恩赐也换不来忠心,何必再傻大方到害自己也挨饿?

    马云禄还不知自己已经彻底失宠,跑来求情,叫已恨极了马家的薄恩寡义的刘协来了个眼不见而净,索性连她也一起赶走了。

    得到自觉幡然醒悟的刘协让文官代书的、夹带了冷嘲热讽的拒绝答复,甚至连他的闺女马云禄都被一并打包退回、直接让他连平时爱自居的国丈都做不成的羞辱后,马腾一怒之下瞬间翻脸,立即勾结他那邻居兼老弟兄韩遂一起发挥了流氓本性。

    区区三千御林军,怎么挡得住凉州铁骑?

    倒不是直接举兵进攻,而是各领三万人马,列阵临城,接着是仗着京师无人,直接放纵麾下士兵在城内胡作非为。

    第143章 挂上羊头

    刘协在顾着出那口恶气时,显然没想到马腾韩遂在辜负他如此之多的恩惠,竟能做得如此目无君上、眼无法纪。

    然而马腾韩遂就是如此蛮不讲理,明目张胆地以长安城内居民为质,威胁他这个皇帝交出在手里还没捂热的钱粮。

    他们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犯难的就变成刘协了。

    他既为当时的冲动忘形感到慌神后悔,又对他们恨之入骨,感到难以言喻的耻辱害怕。

    堂堂天子之尊,却拿这般进退维谷的困境束手无策。

    饶是太常皇甫嵩和录尚书事朱儁,皆愿为捍卫汉室天威而死战到底,可就凭那三千御林军,怎么可能是几万西凉铁骑的对手?不过白送性命罢了。

    刘协好歹长大了几岁,明了一些事理,没忍心让这两位忠于大汉的老将军枉送性命,他清楚得很,马腾他们或许对上他这有名无实的皇帝时,还得有几分顾忌收敛,但对皇甫嵩与朱儁,可就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了。

    难不成他真要向个刁横逆臣俯首妥协不成?

    那还有甚么颜面可言!

    刘协还在一边犹豫不决,羞耻难言,一边心存侥幸,催快马去追刚离开数日的燕清,企求他能搬来救兵,这段时日里,则叫城里百姓备受煎熬,沦落到水深火热之中。

    到饥荒扩散还能忍住不走的,多是家里有些余粮的人家,想着节省着吃还能凑合着过完这个冬,于是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辗转流离的。

    结果他们艰难省下的口粮,则完全便宜了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来天子脚下烧杀劫掠,无法无天的凉州兵士。

    燕清早在刘协自以为是地引狼入室的那天起,就知道注定会有这一幕了。

    马腾韩遂不是善茬,又被傻白甜地把饲狼当做养狗的刘协喂大了胃口,惯出了伸手讨要的习惯,在凉州没能在蝗灾里幸免的情况下,他们没钱没粮,还不得眼馋刚得了大批物资的小朝廷的粮库,惦记着跑来占个便宜?

    但燕清很清楚,小皇帝这回是断不可能给的了。

    即便是董卓掌权的那段黑暗时期,在刘协衣食上的供应也未曾有过短缺,也就是这回,刘协才切身尝到了挨饿的真正滋味。

    那可是听说一万个百姓在受苦受难,也无法比拟的疾苦难捱。

    又经历过四处求粮无用,需驱赶宫人省粮的艰辛不易,刘协怎么可能再傻到把份额不多的粮食赐给危难时刻就弃他而去的臣下?

    马腾韩遂却不会体谅他的委屈。被拒绝后,那不好意思,他们从来不是讲究尊君道义的人。

    在三国演义里就记载得清清楚楚,当马腾的个人请求没能得到彼时把持朝政的李X那四人的同意,他大怒之下,可是二话不说,直接起兵攻打长安来的。

    这看似无谋莽撞,其实作为逼迫手段,却是足够粗暴有效了。

    毕竟他们只对摆在外头的官职感兴趣,而对虚无缥缈、也向来好不到哪儿去的名誉,就不徒劳地进行追求了。那多个胁迫君上的恶名,于他们而言,也不过不痛不痒,甚至还能给人留下他们悍勇而不好惹的印象。

    他们也不是真想占下长安,要是占下了,岂不是要改由他们供养一帮只会吃喝拉撒吵架的闲人?

    杀害皇帝就更不可行了——要是真敢这么干,那些在刘协饥饿窘迫也装聋作哑的诸侯,瞬间就能占据大义,对他们这俩谋权篡位的逆臣合而攻之。

    燕清身为操纵这一切的局外人,能把双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可身在风浪中心的刘协,眼睁睁地看着偌大长安城被凶神恶煞的西凉兵围了个水泄不通,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就忍不住满心绝望,打心底地认为,马韩二势这回是要他性命而来的了。

    根据史上记载,马腾韩遂所领的那十来万凉州铁骑,战斗力可谓是谜一般地忽高忽低,一会儿被董卓残党李催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窝窝囊囊,一会儿又能把厉害如曹操都打得割须弃袍,望风而逃。

    尽管如此,燕清也半点不想无端逞强,拿根本不擅长领兵打仗的自己和这几千骑兵的性命去冒险赌上一把,瞧瞧这时究竟是凉州骑兵的巅峰水准,还是谷底水平。

    别说把他手里的人加上那三千御林军,也依然兵力悬殊,而就他这指挥作战的水平,脱离外挂的作弊后,没准会连李催都不如呢!

    叫自食恶果的小皇帝再担惊受怕一阵,也没甚么不好的,恰恰是免费买个大教训。

    好使他提前认清楚以后该听谁的,谁才能保得住他,好好消停。

    燕清这么想着,就待在弘农一带,准备老老实实地等解决完黎阳港那边战事的吕布过来,会合之后,再回去救驾。

    他并没有等上多久。

    吕布风尘仆仆地带着刚从黎阳港那边追击溃逃的袁绍残部的战场上下来的五万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地西行而来,心急如焚地到了弘农城里,终于见到他唯恐有半点损伤的宝贝祭酒还是原模原样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而燕清把吕布热得满头大汗,眼底遍布血丝的模样看在眼里,顿时心疼得厉害,不由分说地逼他进那作为临时安置地的民舍,先睡上一会了。

    司隶一带屡遭战祸,长安的小朝廷又向来毫无作为,这次的饥荒刚开始不久,弘农的人口也流失得十分严重,都是宁肯死在逃难的路上,也不肯坐以待毙。

    民舍空出大半,当地官员却很是惫懒,半点不管。

    作为饱受流民青睐的州郡之一、扬州的刺史,燕清无疑是这种为避祸而举家迁徙的从中受益的那头,他在乐见其成之余,也难免为流离失所的百姓生出点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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