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吕布这么久后,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真正有了吾命将休的糟糕预感。

    非是前几次里,对吕布不按道理出牌所带来的未知性感到不安,而是在这一回,他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出自己就跟捅破了马蜂窝一样,惹来翻涌升腾的怒火。

    ——吕布是动了真怒了。

    让人头疼的是,盛怒之下的吕布,恐怕是听不进普通解释的。

    燕清飞快地思索着对策,而扛着他还健步如飞,如一阵狂风般疯狂地卷上位于三层阁楼里的书房的吕布,已经一脚粗鲁踹开书房的门,又哐地反一脚将它揣得重新合上,接着将他丢在了书房小憩用的软塌上。

    第175章 二人争吵

    吕布将脸绷得死死的,手底的动作则没有半分迟疑, 先是深吸口气,抑制不住暴怒一般猛地一拳打在胡椅上,那力气何其惊人,直接叫无辜遭殃、承受他火气的结实木椅轰然散了架。

    接着随手一抓, 将燕清腰间系着的绸带一拽, 就将那长长的带子扯下, 旋即欺身覆上,开始捆他双手。

    燕清只觉仿佛被一座小山压着了,叫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等他缓过来了,吕布也已麻利地将他双腕捆得严实。

    虽不至于勒痛他, 却也绝对不是当做玩笑的那种松垮程度。

    完成这一切后, 吕布阴阴沉沉地坐在榻边,以一种堪称阴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不发一言。

    燕清稍微挣了一挣, 那带子自是纹丝不动的,索性也不白费力气了。

    要知道吕布方才那副犹如恶鬼的表情,和要横扫一切的气势,即使要真动起粗来,燕清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心里没底,当然不会不知死活地去刺激目前还有理智、只无师自通玩捆绑把戏的吕布,于是维持着好脾气的笑,温温和和地道:“主公这是何意?清不会跑的。”

    吕布闻言,于嘴角微微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他根本不予回答,只重新朝燕清伸出手来,干脆利落地夺了发带,再慢条斯理地将那还是自由的双腿、也自膝部绕上,稍微用力一拉,就给绑紧了。

    青丝如瀑,披泄而下,燕清却无暇关心,这模样有多不体面,多入不得外人之眼了。

    吕布有时也会对他发脾气,但从来没似这回严重,更不会如此难哄。

    往往先示弱致歉,接着美言几句,又做些肢体上的亲密动作,就足够让吕布晴转多云,喜笑颜开。

    无往不利的招数,这次却失效了个彻底。

    燕清四肢完全被缚,又被放到不好借力的软塌之上,力气使得再多,也像落入棉花里。

    真正是呈现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柔弱姿态,偏偏还被始作俑者阴晴不定地守着,瞧那高深莫测的神色,就如同是在研究从何处下口撕咬。

    燕清极感难捱,为摆脱这处境,又为平息吕布这来得澎湃的怒气,唯有在心里不断斟酌着措辞。

    然而太软的话,他身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要是许下虚假的承诺,来换取一次两次的过关,也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

    更何况这回虽看着凶险,他却其实是有着十成把握,又在一番精心策划和权衡之后,才亲身涉险的,非是冲动逞能的莽撞。

    唯一不甚厚道、对不起吕布的地方,就是一开始就猜到对方八成会反对,干脆将这计划给彻底瞒下了。

    否则旁的姑且不说,但凡有了战事,吕布哪回不是身先士卒,独个儿上去搦战一通,亲自冲锋陷阵?

    沙场上刀剑无眼,纵使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不知多少名将最后不是死在正面交锋当中,而是栽在冷箭之下,同是男儿,那险地吕布去得,他怎就得远远避开?

    他不过是对那硬臀提不起兴致,对吕布所怀的情愫,又是深爱与崇拜的并驾齐驱,方不抵触一直雌伏其下,可不代表他就甘心被吕布潜意识里当做女子一般小心翼翼地照顾了。

    他固然不会敏感到将这视作屈辱,却也不可能感到受用,亦不会默然接受这身份上的悄然转变。

    就是吕布正在气头上,又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不想火上浇油,又不想盲目妥协、惯坏了对方,还得想好怎么说……

    燕清微微凝眉,沉吟了颇长一段时间,吕布则似被他乖顺的姿态给略略抚慰了一些,随着呼吸渐渐平复,目光虽还逗留在他身上,也变得没那么阴沉锐利了。

    还有些手痒痒,挑了几缕燕清的头发,慢悠悠地绕在指间。

    只是仍旧没有半分要放开他的打算。

    “之前的刻意隐瞒,的确是清的不是。”燕清说得很慢的同时,一直在观察吕布的眼色,一点点地试探他的反应:“只不过——”

    燕清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停了?接着说啊。”

    吕布漠然道,手里的动作却不似他的语调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带了一点游刃有余的狎昵。

    原来燕清刚开了口,一直保持同一个坐姿的他就倏然侧过身来,微微前俯,一手抚着那光滑细腻的尖尖下颌,另一手则好整以暇地开始剥那繁琐厚重的衣袍。

    转眼间就将燕清扒得只剩一件洁白的底袍,鞋也褪了,袜被扯得凌乱,露出白生生的一截纤细脚踝来。

    竟比那衣料还来得白皙柔腻,就像洒了月光的厚厚雪面一般,是发着光的皎洁如玉。

    叫吕布看着看着,就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

    燕清这会儿却不慌不忙了,缓缓地偏过头来,微眯着眼看他:“主公也该适可而止了。”

    吕布最初是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叫他一时间心慌意乱,被唬住了。后又被劫裹着转了地方,一路风风火火,都没个缓冲,才让一贯精明的他都没能看出来破绽。

    这会儿吕布不知见好就收,还演得稍微过了头,就被他逮住了马脚。

    倒不是说吕布的火气全是作伪,可十分里,怎么说也有五分是夸大的。

    吕布却还装聋作哑,继续飙演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只剩单薄里衣的燕清,模样要多冷酷无情,就有多冷酷无情:“重光可是已忘了李肃之事?”

    燕清当然不可能忘记那次差点阴沟翻船、只在机缘巧合下逃出生天的黑历史:“一日未尝敢忘。”

    “噢。”吕布漠然道:“那何故不知悔改,总爱自作主张?”

    燕清辩解道:“若非有十成把握,清亦不会如此。”

    他是在无意中刷出“万箭齐发”这张牌后,才生出单刀赴会的主意的。

    吕布嗤笑一声,几乎是目呲欲裂地重复道:“十成?!”

    “你纵有飞天遁地、未卜先知之能,只要还是肉骨凡胎,就不该如此有恃无恐!安知他们当中,会否有比左慈那老儿还厉害的人物?”

    他又暴躁起来,将拳头攥得咯咯响,在屋子里闷头踱步,眉头拧得死紧道:“布虽不甚通文墨,也知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当日左慈未料到有重光技高一筹,方落得负伤败逃的下场,重光又凭什么保障,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杂七杂八的姑且不扯,倘若是布欲对你不利,你也不过躲得开三记杀招而已!”

    燕清默然。

    他的仰仗便是对东汉末年至三国这段历史的了解,知道这方面的人才,也就左慈和于吉二人。

    可吕布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左慈和于吉之所以在史册有名,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行事无比高调,专挑名声显赫的诸侯下手。却不足以证明,除他们之外,就没有旁的能人了。

    或许只是别的能人异士较为低调,不似他们那般好出风头罢了。

    当初于吉是犯了孙策大忌,本事又不足以自保,以至丢了性命;左慈是没算到有他的卡牌存在,上门找茬,被反杀几刀,也是重伤狼狈逃走;即使他捏着这些忠汉之臣的义状,对他们所养的门客,也称不上了若指掌。

    既然名册上所登记的人都发生了变化,门客就也不可能是同一批了。

    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更何况是他这个半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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