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戎策,这三个字不止一次地在李恪的耳边响起过。
    大唐能人志士确不少,李恪坐镇一方,在扬州、在长安时便常有士子投书府上,多有言及北境安定之事。
    这些士子中不乏忠君爱国之辈,但更多的还是相中了李恪的权位与名望,欲借投书于李恪,博李恪青眼,以为仕途晋身之资。
    这些东西李恪看了不少,但真正言之有物,又切实可行的着实少之又少,大多是空泛之言,如今李恪自赵德言的口中又听到了这三个字,自也不会觉得讶异。
    大度设乃傲慢独断之辈,空有野心,但却无才德,在他手下人事不好过,赵德言是汉人,想要另换门墙也在情理之中。
    在李恪的眼中,赵德言到底叫他看之不透,与那些初出茅庐的士子不可相提并论,李恪还是道:“好一个平戎策,本王倒是感兴趣地很,却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赵德言既来寻了李恪,便早有腹稿在胸,李恪话音刚落,赵德言便不假思索地回道:“薛延陀得突厥大半之土,居于北地,早晚必为大唐之大患,赵某口中的‘戎’,便是隐患北地的薛延陀,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今日在大宴之上,李恪已经与大度设撕破了颜面,当着赵德言的面,李恪也懒得掩饰,于是回道:“先生所言不错,薛延陀贼心不死,其国上下多有好战之辈,觊觎我大唐富庶,早晚必有一战。”
    赵德言点了点头,接着道:“不过薛延陀不同新罗、南诏等小邦,论国力虽不及鼎盛时的东突厥,但也不在吐蕃、西突厥之下,若欲强兵北征,一来耗费甚巨,二来铁勒人善战,绝非一时可定,故而欲定薛延陀,不宜一味用强,而当刚柔并济,内外同进。”
    刚柔并济,内外同进。
    这四个字传入李恪的耳中,李恪的脸上稍稍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李恪也曾同楚王府门下议及薛延陀之事,所想倒是与赵德言所言不谋而合。
    “愿闻其详。”李恪亲自起手,为赵德言倒了杯茶,缓缓道。
    赵德言双手作捧,自李恪手中接过递来的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前,接着道:“薛延陀虽强及一时,但却不同于突厥,突厥之强,累计百年,又尽在其汗室阿史那氏一族,同出一门,故而内外一心,定之不易,但薛延陀之强,却不过短短数载,又盛在铁勒九部,非在薛延陀一族,其心不一。”
    赵德言说着,有些口干了,清了清喉咙,接着道:“而且薛延陀虽为一国,但他却不只外分九部,国内夷男也尚有数子,内争不断,想要内外分化,绝非难事,只要薛延陀国内一乱,大唐想要自外击之,破之,便非难事。”
    李恪听着赵德言的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赵德言所言,正与李恪所思相似,薛延陀看似强盛,实则内忧外患。
    薛延陀号称胜兵二十万,兵强马壮,但又如何比得上当初带甲百万的突厥,薛延陀的确全拒漠北,占地甚广,但他的二十万士卒不止要镇守各处,防备大唐和西突厥,还需防备与他同宗的回纥、思结等部,尤其是回纥部,兵强马壮更不在薛延陀之下。
    薛延陀内不能服九姓,安汗庭,外不能定西域,灭西突厥,他的里子,远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般强盛。
    李恪笑道:“先生之意,倒与本王不谋而合,本王也正欲与父皇言及此事。”
    赵德言看着李恪脸上的笑意,似乎李恪也早有谋划,于是道:“既是如此,殿下不妨与在下一起将自己心中所想书于这桌案之上,且看你我所思是否尽同,可好?”
    “自无不可。”李恪轻笑了一声,应道。
    “如此殿下先请。”赵德言对李恪道。
    李恪抬了抬手也道:“先生也请。”
    两人说完,各自用左手挡住了自己的身前一块,右手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缓缓地写了起来。
    片刻之后,待两人写毕,互视了一眼,便抬起了挡着的左手,看向了对方的身前。
    入得李恪和赵德言眼中的,都是一模一样地三个字:“推恩令。”
    所为推恩令,乃西汉武帝,为削藩王之权,依谋主主父偃之言,对各藩王于各自国内再行分封,化大国为小国,自分其力,划其地,不必朝廷动一兵一卒,各地强藩便都分崩离析了。
    赵德言对李恪道:“大唐乃天朝上国,万邦之主,正比西汉之朝廷,而薛延陀便是藩王,只消效汉之推恩令,分封薛延陀夷男诸子,并铁勒九姓子弟,届时其心不一,国力自散,再过些年,大唐要定薛延陀,不过翻掌之间而已。”
    薛延陀本不过小邦,立国未久,底蕴本就不深,若是由李世民下旨,分封夷男诸子和铁勒九姓部落,命他们各自为小可汗,各自为政,时日只要稍久,自然各自离心,国力四散,不复为大唐北敌。
    赵德言的话确实不错,也正和李恪心意,不过李恪始终不知赵德言的底细,也不知他的用意,对他的话又怎敢尽信。
    李恪缓缓地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赵德言问道:“先生曾为突厥智囊,如今又在薛延陀为官,你为何要同本王说这番话?”
    赵德言回道:“良禽择木而栖,薛延陀螳臂当车,早晚必亡,而殿下乃当世英主,赵某自当相投。”
    李恪抬起头,看着赵德言的模样,嘴角微挑,问道:“先生莫非真当本王乃是无知小儿,随口便可哄骗吗?你既已到了长安,长安城中有父皇,有太子,还有魏王,他们都可助你,你为何偏生来寻本王这个庶子?”
    赵德言听了李恪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色,有些话赵德言不想点破,但李恪的眼中却揉不得半点沙子,也由不得他含糊其辞了。
    赵德言回道:“赵某不过三十余,尚未过四旬,自觉壮志犹在,不甘为一田舍翁。而如今长安城中,除了殿下,殿下以为赵某还有的选吗?”
    李恪闻言,先是一愣,但稍稍一想,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赵德言在突厥时仗着颉利的宠幸,开罪了无数突厥重臣,而如今这些突厥重臣又大多在大唐为官,若是赵德言大摇大摆地入宫求见李世民,这些突厥昔日的重臣如何能饶了他,届时李世民为了顾及突厥降臣,难免不会牺牲了他。
    至于太子和魏王,他们对赵德言更是一无所知,若是赵德言贸然去投奔了他们,又如何能博得他们的信重,说不定还会被擒拿,送入宫中邀宠。唯独赵德言和李恪还有些交情,李恪又是野心之辈,尚能容得下赵德言,引为重用。
    李恪道:“先生之意本王清楚,但本王用人但信一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还不知先生底细,又如何信得过先生。”
    赵德言听了李恪的话,想了想,而后猛然起身,对李恪拜道:“在下的来路,现还不便对殿下言明,不过殿下放心,在下投效殿下,必是一片赤诚,带到时机到了,自当对殿下言明。”
    李恪不动神色,接着问道:“本王如何信你?”
    赵德言道:“今日在下与殿下不过初面,殿下信不过在下也是有的,两年之内薛延陀内乱,便是在下献于殿下的诚意,届时在下再拜入殿下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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