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岳听着沈念有些震颤的声音,道:“你很害怕?”
    沈念愣了愣。
    他的确很害怕。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你害怕,只是因为你不够强大。”贺拔岳的脸上却并没有任何嘲弄的神色,他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念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这几句话。
    “如果你觉得我是威胁,那你可以试着恢复我和的联系。”贺拔岳接着说道:“强大是相对的,如果你变得比我强大,你便应该会觉得可以相信我。”
    “你……”沈约有些明白了贺拔岳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而且即便他真的有些明白贺拔岳的意思,但他依旧害怕在恢复和贺拔岳的联系的刹那,被魔宗感知。
    贺拔岳看着他所在的车厢,似乎即便是隔着厚厚的车窗帘便已经看透了沈念此时的想法,他认真的说道:“害怕永远解决不了问题,魔宗对于别人没有兴趣,但他既然远渡重海都要去将你找出来,那你就算用尽办法躲着,他找到你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且去北魏边军更不是很好的选择,就算没有你,他也迟早要和这些人交手。我不想左右你的决定,如果你选择相信他们,还是想依靠他们而躲着,那我不会强求,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将自己的生死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寄托于他人。”
    陈子云面色冷漠的看着贺拔岳,他很不喜欢贺拔岳,但同样,就如他和何修行并不喜欢沈约一样,他也不喜欢沈约的这个儿子。
    所以在此时,他并没有打断这两个人的对话。
    “你的父亲是沈约,是南天三圣之首,也是当年天下真正无敌的人物,他对你寄予厚望,我想就算你未必能够达成他的期望,也至少不要让他太过丢脸。”
    贺拔岳看着沈念所在的马车车厢,继续说道:“而且有太多人死了,哪怕你不一定觉得其中的很多人是因你而死,但你至少应该清楚,和你一起在贝船上的那名僧人是因你而死。”
    沈念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名僧人因何而死。
    若是没有他的任性,或许魔宗未必能够发现他和那名僧人的所在,而且若不是他一定要离开贝船,即便魔宗到来,恐怕他和那名僧人也能够借助贝船的法阵而逃离。
    “真的有战胜魔宗可能?”他颤声说道。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毫无可能,但你应该明白你是谁。”贺拔岳笑了笑,道:“只要你能够摆脱他给你带来的恐惧,便自然有战胜他的可能。”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之所以没有留在关陇而是到了这里,是因为我觉得你比关陇那里的战争还要重要。即便我们在关陇胜了,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魔宗。”
    沈念的背上又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汗,他的身体里还是不断泛出虚弱的感觉,但是他的身体里同时燃起希望,“那听你现在的意思,即便关陇大战输了,我们依旧有战胜他的可能?”
    贺拔岳点了点头,道:“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拖着你一起送死。”
    沈念握紧了拳头。
    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珠。
    他不想再重复不断的噩梦,他不想总是梦见浑身流血的那名僧人。
    “我….我想试一试。”他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贺拔岳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
    陈子云也依旧没有说任何的话语。
    他一开始便表现出了异常强硬的阻止贺拔岳带走沈念的态度,但此时,他却并没有阻止沈念自己的选择。
    一股玄奥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这就像是一名修行者开始修行,开始召唤天地灵气的那种气息。
    然而这种气息却瞬间贯通成桥,一端落在了贺拔岳的身上。
    贺拔岳的身上出现了一层乳白色的荧光。
    一缕缕极为精纯的真元不断顺着这座桥从他的气海深处流淌出来,流入沈念的体内。
    那种虚弱困倦的感觉开始消失。
    然而沈念又瞬间震惊起来。
    他很熟悉这种真元的流淌。
    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不断会有真元通过这样的方式流入他的体内。
    然而那种流淌如同瓜熟蒂落一样自然,那些修行者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在他们修行之中,流淌过他们经络的真元自然洒落了一部分出来。
    他们那些人流入他体内的真元也带着各自的一些气息,即便已经像是最为纯净的灵药,但其中自然会有极小的一部分也无法和他的真元完美相融,会被他在日常的修行之中也像剔除杂质一样剔除出去。
    但此时贺拔岳真元顺着他气息的指引,流入他体内的真元,却如同滚滚的溪流,并非出于自然,而是顺着贺拔岳的心念,朝着他的气海之中不断的贯涌。
    和其余那些人的真元不同,贺拔岳的真元在他的感知里极为纯净,纯净得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这种真元明明和他的真元有些区别,然而和他的真元融合时,却是瞬间转变,就像是纯净的冰片变成纯净的水流那般自然。
    最令他震惊的是,这种真元的流淌虽然平和,然而每一个呼吸之间流入他体内的真元数量却十分惊人,他干涸的经络充盈起来,连气海里的真元也越来越多,渐渐汇海。
    马车车厢随着他身上的气息震荡而发出了难听的响声,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厚重的车门帘和车窗帘被气息震荡得不断往外飘拂出去。
    阳光洒落在沈念的身上,照亮了他不可置信的脸庞。
    他所修的功法是幽帝的至高功法,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不断的修行之中,他体内的经络和气海会不断变得更加宽广。
    比寻常修行者宽广的经络和气海在接下来的修行之中,同样的修行时间里,便能比同阶的修行者汲取更多的天地元气,并且能够积存更多的真元。
    然而令沈念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贺拔岳体内的真元数量也极为恐怖,贺拔岳竟然也是那种体内的真元总量远超同境修行者的存在。
    在这种被不可置信的情绪充斥脑海的同时,沈念甚至能够理解为什么以陈子云的性情,在充满表现了敌意的同时,竟然能够忍住一直不动手。
    在他之前的感知里,陈子云和贺拔岳的真元修为似乎相差无几,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陈子云体内的真元数量,远不如贺拔岳。
    “为什么会这样?”
    感知着自己气海不断变得充盈,感知着随着真元的充盈,自己的感知里甚至触碰到了一些之前触碰不到的元气流动,沈念忍不住震惊的发出声音。
    “简单而言,你也可以认为我和陪伴你的那名僧人一样,原本就是你父亲为你做所的准备。”
    贺拔岳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可以认为,我本来便是你父亲安排的,在你上岸之后便接替那名僧人的位置,伴随你身边的那个人。”
    沈念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但就在他想要再次开口说话的刹那,他感到了贺拔岳的真元里出现了他久违的熟悉气机。
    那种气机带着一些凌驾于贺拔岳修为之上的味道,就像是要强行将他的感知拔高,突兀的撞入更为未知的元气领域。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次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想象,不敢相信。
    因为这种气息,是他父亲沈约的气息。
    感知着马车车厢里气息的变化,贺拔岳知道沈念已经感知到了更为深沉的气机,所以他微微抬首,认真的说道,“所以你应该相信了,我在这个时候来到你面前,原本就是你父亲很多年之前的安排。”
    沈念发不出声音。
    但是他用力的点头,拼命的点头。
    魔宗的身影和强悍无比的气息一直无比深刻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很清楚自己和魔宗的最大差距在于战斗经验、意志以及修为境界。
    魔宗的真元修为和所触碰到的元气领域,足足比他领先了一个大境。
    但此时贺拔岳涌入他体内的真元之中蕴含的气息,却是让他确信仅是在贺拔岳的气机引领下,自己的修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突破在海上已经困锁他多年的桎梏,他甚至有可能突破到入圣境的中后阶,而在自己父亲的那种气机带领下,只要他真的能够突破到入圣境的后阶,他便或许能够真正感悟出那些气机要将自己带往何处,从而破入妙真。
    而在此之前,那名僧人便是始终遵守着诺言,要令他按照他父亲的意愿,修到妙真之后才上岸,如此说来,既然贺拔岳都是他父亲的安排,那这股气机恐怕甚至能够还不只是能够将自己带入妙真而已。
    “你上岸的时机比你父亲和我所想的要早了很久,但幸运的是,这也应该在你父亲考虑的变数范围之内。”贺拔岳的声音再次响起。
    沈念说不出话来,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只是下意识的点头。
    贺拔岳的真元朝着他体内流淌一直都未停止,此时在他的感知里,自己体内真元的数量已经超过了贺拔岳。
    “看来他选择相信你。”陈子云的声音响起。
    直到此时,陈子云才转过头来看了车厢之中的沈念一眼,说道。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贺拔岳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微笑,“他本来就应该相信我。”
    陈子云没有转身去看他,只是依旧看着车厢之中的沈念,然后有些冷漠的说道:“我赶来施援,原本只是因为林望北,他是我师弟的父亲,若是有难,我自然要第一时间赶来。但赶来之后我知晓了你的身份,还是决定施以援手,是因为我欠你父亲一个情。所以即便觉得危险,我还是会尽可能的送你去我认为最为安全的地方。我不相信他,所以我阻止他带走你。但若是你自己选择要跟他走,我依旧承你父亲的情,不会阻拦。只是如此,我欠你父亲的情也便还完,若是你再有什么危险,便已经和我无关。”
    或许是因为陈子云身上也有着某种特质,所以沈念从一开始看到陈子云开始,心中便始终有些畏惧。
    此时虽然他的力量渐渐恢复,但和陈子云对视时,他依旧还是有些不安。
    “多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出了车厢,对着陈子云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轻声道:“我会和他一起走。”
    陈子云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点了点头。
    沈念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转身,认真的对着后面一辆马车行了一礼,再次真诚致谢道:“多谢。”
    ……
    当沈念和贺拔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道间,林望北走出了马车,发出了一声轻声的叹息。
    “你觉得贺拔度此人真的和他所说的一样?”他转头看着陈子云,然后忍不住又问道。
    陈子云说道:“我一开始便不相信他,到现在也是同样。”
    “我始终觉得以你的性情,让他跟着这人离开,和承不承情无关。”林望北看着他,苦笑道:“若是你真的想还清欠沈约的情,那以你的性情,自然会做你认为最正确的事情,你为什么最终还是不阻止贺拔岳?”
    “因为我恐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陈子云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声音里却出现了一丝寒意,“而且之前我并不知道沈约便是早就这些幽帝后人的存在,若是根本不知,或许会冒险行事,但既然已经知道,即便欠他的情,我也已经不可能为他冒险。现在既然沈念已经决定相信他而不相信我们,我更没有为他冒险拼命的理由。和他的命相比,我自然更在意我的命和你的命。”
    林望北点了点头,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蹙了起来。
    此时南朝任何人都知道陈子云是何等的强者,然而陈子云竟然亲口所出他恐怕根本不是贺拔岳的对手。
    他当然不怀疑这句话,因为他很清楚,若是陈子云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不管贺拔岳到底是何等的真正目的,哪怕只是因为关陇之战是此人发起,他都一定会试试是否能直接杀死此人。
    “这人太过危险,尤其沈念选择相信他。”陈子云冷笑起来,“光是贺拔岳我未必能应付,若是真正的交手起来,他恐怕真的会令沈念也站在他一边,到时我恐怕会遭受他们两人的联手。他原本或许便是这样的打算,所以我只能让沈念跟着他离开,幸好他也不想太过冒险。”
    林望北沉默下来,他是军中大将,他瞬间就觉得那并非只是猜测,以方才的情形来看,恐怕真的就是如此。
    贺拔岳出现,恐怕真的是想要借机杀死陈子云,然后和沈念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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