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长安,阳光温热,褪去重壳的夏蝉爬上树梢阵阵嘶鸣,堂堂的日头照着宫檐,等候召见的文武站在文昭殿外,前方的殿门传出皇帝的声音。
    “滚出去!”
    “......让吏部的人好好给朕理一理,要是再让朕看到魏晋南北尾大不掉的淫靡之气,朕就算抓来乞丐到这堂上做官,也不用那帮没男儿气的读书人!!”
    声音传出殿外,等候召见的文武看着吏部侍郎抱着文书狼狈退出,瞅了眼这边,灰溜溜跑下了石阶,不多时,一个宦官走出殿门,甩了甩拂尘,掐着兰花指,面向这边谄媚笑起来。
    “工部尚书、民部尚书,陛下叫你们二位呢。”
    站在那边两人擦了下额头汗渍,连忙小步挪去殿门,掀袍摆入殿,低着脸不敢看金阶上方的身影。
    “臣等拜见陛下。”
    “好了,不用说这些,今日不是早朝,朕直接问你们。”
    铺有红毯的金阶上去,龙案后方坐着的身影,批阅奏折,摆动的珠帘里,偶尔抬起视线投去下面两人,随口道:“运河一事,进度如何?朕要你们说的是实话,不要用些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朕。”
    “启禀陛下。”下方两人中,工部尚书曹锦方上前半步,拱手:“各段修筑都有条不紊进行,如果不差,五年后,便能完工,只是......”
    “只是什么?”杨广停下笔尖,抬起脸来。
    “最近有些地方传言河渠乃当年禹王所挖,我等凡人不可更改......还有......”工部尚书小心抬了抬视线,犹豫了一下,看到望来的一双威目,连忙继续道:
    “各地世家,因为陛下征调的青壮民夫太多,以至于地中良田无人耕种,好些地方都荒了,他们很大不满。”
    啪.....
    御笔丢去桌上滚动? 甩着一串墨汁? 杨广两颊鼓涨两下,靠去椅背? “又是这些人背后嚼朕的舌根? 他们只看到朕修河加强南北控制,却看不到南北贯通后? 若是遇上灾情,南粮北调? 北粮南调的快捷? 看不到朕打破南北壁障的决心!”
    手嘭嘭在龙案敲响几下,拂袖站起来,来回渡着步子,片刻之后? 停下来? 手指点去下方。
    “那些人不用理会,要闹朕自会处置,哪怕今年收成减少,也不过缩衣减食,五年熬一熬就过去了? 你给朕听好了,你说的五年最多多半年? 朕要看到南北通畅!”
    “臣遵旨!”
    “下去!”
    杨广一拂龙袖,将那工部尚书挥退? 叫过另一人,乃是民部尚书方近台? 掌管税赋统筹支调? 此刻听到皇帝召唤? 小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侍卫过来,将两臂夹起,摘下了官帽,扒下官袍,令得他慌乱大喊。
    “陛下.....陛下......臣怎么了?”
    上方背对的皇帝没有说话,反而侧殿宇文化及走了出来,拱手拜见了皇帝,笑吟吟的走来,“民部尚书看来有些渐忘,那我便提醒提醒?”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交给方近台,让自个儿看,随即绕在边上边走边说。
    “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冬末税赋明面暗面好像还差了两万九千钱,不知道方尚书有什么要说?”
    方近台从纸张上抬起脸来,上面全是汗珠,瞪着面前的偏头看来的宇文化及,咬牙切齿的就要扑过去,被侍卫架着挣扎大吼:“宇文化及,卑鄙无耻!!陛下,那钱臣不曾拿过分毫,是这人债脏嫁祸!”
    杨广看也没看他,抬手挥了挥:“带下去关起来。”
    “陛下!臣冤枉啊——”
    “宇文化及,弄臣!你不得好死!!”
    声音消失在大殿上,宇文化及对于这些全然不在意,笑眯眯的转过身来,那边金阶上方,皇帝声音跟着响起,杨广侧过脸冰冷的看来一眼。
    “你也下去。”
    “是。”
    宇文化及连忙收起笑容,低头道了一声,快步从侧门离开,毕恭毕敬的立在能看到大殿的栅栏后面,等着皇帝叫过一个个大臣询问政事,不久,天色将暗,他才得空出了皇城,乘着马车一路回到府邸,正好也碰到交差回来的儿子宇文成都。
    “父亲,今日儿子听闻,民部尚书下了大狱?”
    书房点上灯火,丫鬟添置了茶水退出,宇文化及抿了一口茶,瞥去站在那边的儿子,点了点头:“为父弄的。”
    高大的身形走近,油灯微微摇晃两下,宇文成都皱起眉头低声道:“父亲做这样的事,往后儿子如何能在朝中立足?怕是在军中都要被嘲笑。”
    “嘲笑?”
    宇文化及看着仪表堂堂的儿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刚才放下的茶水端过去,摆在他面前。
    “成都,你把杯子斜一下。”
    那边,宇文成都看了看杯盏,也没犹豫,拿过茶杯倾斜,里面茶水淌了出来,流满手背,打湿桌面。
    “怎么样?”
    宇文成都将茶杯放回去,闷闷说了声:“洒了。”
    “洒了就对了。”
    看着儿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宇文化及脸上笑意更浓,拿了绢帕将水渍擦去,一边也跟儿子解释道:“水要端平才不会洒,这朝堂也是如此,陛下要敲打这帮人,让他们抓紧时间赶工事,就需要人来唱黑脸,为父就是这个唱黑脸的。”
    宇文化及端回茶水自手上摇了摇,荡起茶叶,抿上一口,舒服的‘啧’了一声。
    “朝堂上的事,不能全是好官,也不能全是奸臣,只有相互平衡,陛下才能喝口好茶,这回懂了吧?”
    “懂了。”
    看着父亲悠闲喝茶的模样,宇文成都终究有些觉得不妥,“唱了黑脸,将来说不得要背黑锅,那我们全家......”
    “所以,为父在长安弄了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出来,有了这名头,你将来也好能入军中担任要职,那家里不就高枕无忧了?”
    这些年来,国师不在朝中,没了巴结的人,宇文化及也只能靠自己手段谋划一番未来前程,这步棋要是下得好,至少还是能留给善终,何况这次天下第一,亲自出面请了国师的二弟子宇文拓坐镇,就算真来了什么高人,也掀不翻场子。
    没办法,谁叫自己走了这条弄臣的路呢。
    打发走儿子,宇文化及坐在书桌,品着茶水,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昏黄的阳光,至于修筑运河之事,还有那位不知在哪里的国师,都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
    夕阳西下,倒映着渭水涛涛,一片粼粼波光。
    长安多年没有消息的国师,牵着老驴,走到渭水边停下,不远还有一个孩童扛着个巨石打磨的大锤站在下游拉开裤子尿出半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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