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措之下,势必尽快作出行动,找东西弄干净手上的血迹,抑或装作血迹与杀戮无关,扑在老牧师身边的血泊里,嚎啕教父之死,直到侍从骑士冲进房间,把他当受害者强行架走。

    事实上,就算明着指证他为凶手,教会也未必相信。他们都知道索乌兰和他的实力差距,很难接受他一击得手的事实。真凶借助他的外形,嫁祸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避开长期战斗,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强敌。

    白鹭城本身贫穷、偏僻,缺乏值得一提的武装力量。索乌兰一死,城中再也没有可以抵抗深渊的人,只能慢慢沦陷。老牧师濒死时苏醒,大概想指证是谁杀了他,结果没有成功。

    之后的过程便很清晰了。袭击者多半想要为难拉法尔冯特家族,居然不惜离开城市,前去追踪该家族的继承人,并使他濒临死亡。苏眉不得不怀疑,自己一行人上山时,那只邪兽鬼德鲁伊察觉有人接近,旋即离开,才留下还冒着热气的鲜血,和一个还没有彻底死去的活口。

    城堡和纳布尔发生的血案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即血案是凶手故意而为,绝非出于深渊生物的心血来潮。

    侯爵的次女在二十年前失踪,除了当上王后的长女,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成长为优秀人才,日后发扬家族的荣光。如今,他成为喜爱杀人的疯子,先杀奴仆,再杀家族老友,最后不负众望,被若干无关人士目击到可疑行动,便可以最大程度地打击整个家族。

    若就报复而言,这比单纯杀掉他更加恶毒。

    苏眉耐心听完维恩的说辞,等他停止哽咽,逐渐平静下来,才温和地问:“照这么说,你们家里的三个仆人,还有纳布尔城中的三位死者……都是你被控制时杀死的?”

    讲述耗尽了维恩所有的力气,此时他连激动都做不到,缩在软椅上说:“我想应该是我,但我又怎么知道呢?那时候我没有记忆,还认为自己在睡觉,醒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实话告诉你们吧,仆役死去的第二天早上,我手上没有血迹。等我去了训练场,拔剑出鞘,就发现长剑上带着血。”

    苏眉愕然,只听他继续说道:“我吓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在迪利安到来之前,找水将长剑洗干净。现在想想,那大概就是凶手安排好了的,我杀人的证明吧。”

    苏眉苦笑了一下,说:“不是,那是对你的恐吓,果然在循序渐进呢。从剑锋,到你的双手,再到别人亲眼看到你攀爬峭壁,让你一天比一天紧张,让你的家族渐渐声名扫地。”

    维恩没有说话,没有反应,等于默认了她的总结。

    克雷德忽然开口,语气冷淡而坚定,“你父母或者祖先,是否得罪过一个名叫亚休摩尔的深渊主君?我清楚他们的行事风格,知道他们喜欢做什么。他们热爱折磨受害者,却不会无的放矢,执拗地揪着你们不放。如果他们针对你的家族,只能证明双方曾有宿怨。”

    “我对此一无所知,”维恩终于鼓足勇气,在他面前抬起了头,“但这不可能啊。我们家族祖上就得到封荫,后来又因为姐姐的原因,连续提升爵位,怎么会和深渊扯上关系?”

    苏眉淡淡说:“你一无所知,不代表这事不可能。这样吧,我想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看你是否真有被……不管什么东西附身的迹象。你愿意让我现在动手呢,还是等圣殿的人?”

    事已至此,子爵先生也没了反抗的打算。他心中倒是很明白,知道苏眉没必要特意过来坑害他,因为他不可能更倒霉了。因此,听完她的提议,他连象征性的犹豫都没有,直接说:“请便,我希望尽早弄清楚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又有点哀怨地说了一句,“我还希望,在路上的时候,你就看出事情不对劲了。”

    “在路上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是倒霉的遇袭者之一。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隐瞒。”苏眉一边说着,一边召唤奥斯过来,要他拿出准备好了的卷轴。

    她额头上的眼睛始终睁开着,用最专注的力度打量维恩。自进门时起,到维恩心理防线崩溃,他的身体在她眼中一览无余。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黄眼视力已接近正常水准,可以看到飘浮着的法术符号,并通过符号流动、汇聚、成形的情况,判断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如果想要控制目标,可选方法并不太多,若非天赋能力,便得借助魔网的力量。怪物的天赋能力五花八门,就算不是天赋法术能力,也极易对法术符号产生影响,被法术探出异常。

    至今,法师、牧师等均创出特别的判断流程,专门对付想要控制凡人的异界生物。这个流程就像地球上的体检,只要按部就班地做,便可发现异常。

    在苏眉眼中,维恩身上、身畔全部毫无异常。他没有施法能力,无论做任何动作,都无法影响那些彩色符文。对它们来说,他相当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也就是说,只凭肉眼看,即使以黄眼之能,也难以发现他存在的问题。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我就知道”。对她而言,侦测类法术招手即来,所以不常制作这类卷轴。但在凡世之中,很多冒险者愿意买一些存货,以备不时之需,因此这类卷轴有着稳定的销量,以及不错的利润。

    但她现在用的,仍然出于她本人之手,是她还没当上指挥官时的遗留物品。

    她盯着维恩,维恩也在紧盯着她。手机链悄悄从袍子里爬了出来,聚精会神地观看眼前场景。维恩并没注意它,不安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略带紧张神色,猜不出她要做什么。

    苏眉安慰他说:“不用害怕,就算有什么东西冒出来,我的大高个同伴也会把它捏碎。”

    维恩看起来完全不像受到安慰。苏眉不再啰嗦,纤细的手指微一用力,撕开了第一张卷轴,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直至第五张。每撕一次,她就会打一个手势,引导奥法力量去笼罩维恩。若他身上有她想找的东西,符文便会作出正向或负向反应。

    现象不同,代表状况也不同。但只要出现异常征兆,就意味着他们最好准备战斗。

    第一张是侦测魔法能量,最后一张是灵魂回音,专门用来解决蚀魂类的能力。但一连五张用完,维恩身上竟然毫无异状。

    由于他不能使用魔网,符文没什么特别变化,就那么附在了他身上,维持着侦测效果,留在原处一动不动。在苏眉眼中,他像个被上了很多层色的人偶,茫然坐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宣判。

    巫妖反应速度比她更快,眼见流程走完,顿时无声嘀咕道:“居然没反应。”

    它嘀咕完,苏眉才皱眉说道:“奇怪,居然没反应。”

    维恩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否代表失望。他苦笑道:“小姐,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不要这么说,”苏眉语气平和,目光越来越冷,“结果的确令我很意外,但什么都不证明。这只能说明,控制你的人没有使用常见手段。”

    维恩不抱希望地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手段呢?难道我在无意中,喝下了奇怪的药剂,变成一具任人控制的僵尸?”

    “严格来说,那也是奥法手段之一,”苏眉说,“克雷德,你对亚休摩尔的了解比我更多,你有什么想法吗?”

    半魔缓缓说:“最普通的邪兽鬼活过几百年,也可以像魅魔那样,精通幻术魅惑,所以喜欢控制对手。但你又说,他身上没有遭到控制的证据……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而且,凶手想使用他的身体,亲手杀了那个牧师,势必只有附身一个选择。”

    就在此时,苏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影影绰绰的想法。这个想法近在眼前,但就是想不起来,顿时使她感到焦躁。

    维恩不了解她,所以对她半信半疑,但她很清楚,她本人侦测不出来的,圣殿的调查小组也未必可以。灵魂回音震荡目标灵魂,强行分开附在上面的恶灵,已经算是最终手段。

    如果这个都不行,那就表示他可能没被附身,或者附身之物已经和原主人的灵魂融为一体,取而代之,变成一个极其擅长说谎的杀人凶手!

    然而,维恩的表现十分绝望,又十分软弱,只会抱头在房间里坐着,真实到不能再真实。这样一个人,会被邪灵彻底取代,自始而终都在说谎吗?

    无计可施之后,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死维恩。他一死,附身的东西必须另寻出路,从他口中或者心脏部位冒出来……

    “从心脏冒出”的想法刚出现,苏眉立刻又一个激灵,觉得自己真的抓住了什么东西。她尚未有余暇追寻这想法,便听维恩喃喃说:“如果……如果任何方法都检测不出,那么我只能被认定为凶手,上火刑架了。”

    堪莱亚确实还保留着火刑这种残酷刑罚,以免死者借尸还魂。也许维恩依靠王后弟弟的身份,能够得免一死,但也要遭受终身蹂躏,毁掉本应风光无限的一辈子。

    苏眉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替他想想,也不知道除了等待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而且,这不代表她全盘相信维恩的话,不代表他没有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不久之后,他就会被强迫喝下药剂,不想说真话也得说,所以她不愿浪费一个卷轴。

    到了这个时候,狗头脸上的同情神色都没法看了。克雷德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苏眉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便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十几个人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她望向会客室的门,看到那扇门轰然打开,露出迪利安沉稳庄重的脸。他带着十名骑士,径直走进会客室,沉声说:“圣殿的人刚刚抵达纳布尔,派人通知侯爵大人。”

    苏眉微微一惊,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维恩则当场愣在了那里,就像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忽然之间,他找回了目光焦点,转向苏眉,用祈求的口气说:“小姐,你说过你会帮我。那你能不能陪着我,参与调查过程?”

    “这……”

    苏眉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看了看迪利安。迪利安面无表情,看样子并不排斥这个提议。但她本人实力大减,没什么说话的底气。如果带上克雷德撑腰……那么半魔和劣魔共同出现,很容易引起圣殿成员的排斥。

    从相反方面看,她身为半个当事人,迟早要被对方找上门,那么早见面万见面,其实差别不大。

    她犹豫着说:“我的同伴外形太过显眼,可能引起误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克雷德,都没有什么反应。维恩进一步哀求道:“拜托你了。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发生不公正的事,你绝不会坐视不理。”

    其实,迪利安的儿子在事件中惨死,若说“不公正”的问题,只怕无人比他更在意。但他充分展现出骑士首领的大度风范,静静站在那里,等待苏眉的回答。

    面对此情此景,苏眉确实下不了狠心拒绝。外加克雷德曾说,他和巴赛林交过三次手,勉强称得上故交。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弄清楚它前来凡世的目的。她略一沉吟,心想维恩不在意,自己还需要在意什么,便对迪利安说:“阁下,可以吗?”

    迪利安漠然看了她一眼,淡淡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以,但你必须先和来人会面,将目的说清楚。若圣殿武士那边反对……”

    苏眉微笑道:“那么,我不会强求任何事情。”

    由于迟早要见面,侯爵听完苏眉的请求后,并未提出反对意见。毕竟,重要的是维恩做了什么,而不是谁陪着维恩和别人见面。他听说此事出于儿子主动请求,便打消了最后一点顾忌,让苏眉站在自己身后,共同迎接风尘仆仆赶来的远客。

    侯爵夫妇年纪均在六十岁出头,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五十岁。夫人每天都化着精致妆容,还要更年轻些。她身体向来不好,便在会客厅中等候,由侯爵独自出面。

    堪莱亚中枢圣殿派人前来,主要出于两个原因。首先,索乌兰地位颇为崇高,和堪莱亚的现任枢机主教不相上下。一位德高望重的牧师陡然死去,枢机主教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其次,袭击者来自深渊,引起他们的高度警惕。

    苏眉觉得他们行动力很强,实际上,挑选成员时花了不少时间,已经比预计的慢了。

    这个小团体拢共只有十人,成员为一名主教,四名牧师,四名圣殿武士,还有一位自愿随行的,与索乌兰交情莫逆的法师。成员年纪偏大,只有两人可称作年轻人。为首的主教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如刀刻出来的一样,一看便知道饱经沧桑。

    他下马之后,快步走向侯爵,和他行拥抱礼,同时感叹道:“最近日子不好过吧,弗兰尼!”

    听这个口气,他和侯爵有着过往交情。苏眉好奇地看着他们,只听侯爵回答道:“是这样的,但是,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啊!”

    主教松开侯爵,依然面带笑容,但目光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锐利。他好像刚注意到克雷德,将目光投向这个高大的半魔,格外留意地看了他一眼。骑士和侍从中,自然也有身材高大魁梧的人,但和半魔一比,立刻落于下风。如果他表现的视若无睹,才叫欲盖弥彰。

    调查团的素质果真非比寻常,除了那两个年轻人稍露敌意之外,其他人看完就算,根本无意再看跌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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