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在亲眼证实之前,始终对奥康薇娅的说法存有疑问。安托林虽然不是建立于海边的城市,却离海岸线不远。无论是骑士团分部成员,还是街上走动、劳碌的平民,气色都很健康,不像即将染上疾病的模样。

    如果说,赶着马车走上三四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疑让人难以置信。

    她的想法只存在于脑子里,从没公开表达出来。相反,她倒是更想亲自确认情报的真实性,急于赶往疫病肆虐的地方。

    奥康薇娅主动提出,派人“护送”他们前往紫石礁,会见托雷斯爵士及其他人物。反正信使、车队经常往来各个城镇与村庄,为新近进驻的军队运送物资。她派一名使者陪他们一起过去,也算不上麻烦事。

    苏眉思考过后,接受了这个提议。她认为局面还不是很糟糕,瘟疫甚至没传染到安托林,所以没必要急匆匆赶路,活像出了什么大事。

    当天下午,她痛快地付钱,在安托林买下一辆质量很好的马车,为它附上重量变轻、轮子变圆滑的法术。贵族乘坐的车经常这么处理,为乘客提供更舒适的旅行体验。马匹拉着经过处理的马车时,速度比普通马车快的多,几乎比得上什么都没拉,独自在路上奔驰。

    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住进位于骑士团附近的旅店,得到了独处机会。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得乘坐马车上路,匆匆赶往目的地。

    巫妖似乎憋了很久,一进门,还没看清房间的水准,张嘴就说:“我很熟悉鱼人的行为。”

    苏眉惊了一跳,下意识看向克雷德,发觉他也一脸惊讶,显然不明白巫妖这么说的原因。她迅速扭过头,感叹道:“我的天哪,头骨,你难道想告诉我,其实你和鱼人真的有联系,偷偷安排它们把疾病传给人类?”

    凯却无动于衷,在挤进房间的同时说:“别因为它是个恶棍,就认为所有的恶行都和它有关。巫妖……们,包括但不限于我们这只巫妖,一般都是为了追求利益,才顺手作恶。”

    巫妖顿时愤愤不平,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椅子靠背,力度刚刚够打疼自己的手,怒道:“我今天可没得罪你。”

    “是的,你一路上确实很乖。我注意到了,每到买东西的时候,你话就特别多,多的顾不上贬损付钱的队长大人。”

    “……等等,所以你说的熟悉,究竟是什么意思?”苏眉问道。

    巫妖表情十分不悦,继续恼怒地瞪视精灵,半天才说:“字面上的意思。我以前经常这么做,变形成对方熟悉的人,或者干脆变成另外一种生物,混入目标身边。一旦成功,那么我想下毒就下毒,想暗算就暗算,非常方便。而且看着那群傻瓜一无所知,被我耍的团团转,也是很难得的消遣。”

    克雷德居然点了点头,赞同道:“这的确是战争中常见的方案。”

    苏眉思维稍微有点偏移,开始思考他用词准不准确,应不应该用“手段”代替“方案”。就在这时,凯也很随意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采用类似方式,毁掉了一个棘手的豺狼人部族。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很刺激。”

    他们拥有不少储物袋,大小不一,颜色区别很大,分别放置不同种类的物品。奥斯一直负责搬运行李,为谨慎起见,把这些袋子挂在了身上,看起来活像卖袋子的小贩。

    苏眉一边欣赏他麻利的动作,一边笑道:“我以前听过一种说法,就是说……你可以变形的非常完美,任谁都挑不出瑕疵,但你不能完全替代一个人,因为一谈到细节,就会被他的家人和朋友看出破绽。”

    巫妖嘶哑地笑了起来,活画出一个老男巫的形象,与他年轻英俊的外表一对比,效果极其有趣。

    它说:“是的,这是新入行傻瓜常犯的错误,不是交谈中出了错,就是忘记防备解除魔法,结果露出马脚,反而被目标杀死。但我可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我行动之前,总是预先窥视别人的记忆,确保万无一失。”

    它好像意犹未尽,高傲地环视一圈,又说:“挑选原型时,也要小心思考。你在深渊模仿劣魔,不就很成功吗?”

    苏眉太了解它了,知道它在嘲笑她气质类似于劣魔,毫不犹豫地说:“谢谢啊。”

    巫妖说:“以你们这群蠢货为例,你和狗头最容易模仿,尤其狗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需要露出弱者的表情,说几句是的大人,好的大人,就没人怀疑他。至于傻大个和娘娘腔……”

    凯人过中年,已经不能用“娘娘腔”形容。但巫妖从来我行我素,在两个绰号之间进退自如,随便转换。它停顿了一下,不情愿地承认道:“他们两个很有难度,最好不要尝试。”

    克雷德哼了一声,淡淡说:“很好,我天天担心你杀掉我,顶替我的身份。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有了巫妖的前车之鉴,每个人都担心行李被小偷光顾。奥斯不辞辛苦,把那些小袋子卸下来,堆在床尾的地毯上,正觉得自己干的不错,恰好听见巫妖嫌弃地说:“我真不明白,狗头有什么必要跟着我们。他可以在萨因定居,把书卖给那些比他更蠢的家伙。”

    奥斯傻站在袋子旁边,当场像巫妖形容的那样,露出了弱者独有的表情,小声回答道:“取材,是为了取材。奥斯写的书比别人的更好,就是因为曾经身临其境。”

    巫妖嗤之以鼻。苏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敲敲桌子,说:“我们已经离题很远了。巫妖,你究竟想说什么?”

    巫妖冷笑道:“我只是想说,这件事听起来很亲切,符合我的口味。要是鲨化鱼人与疫病无关,我就把面前这张桌子吃了!但我好奇它们的目的。它们总不会过厌了海底生活,想换个生活环境吧?”

    克雷德更冷地笑了笑,向它一扬下巴,说:“你是干坏事的专家,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理由?”

    巫妖勇敢地反击道:“如果我承担所有思考工作,你那只劣魔就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外貌了。”

    苏眉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它变着角度骂她没有头脑。此时,克雷德已经象征性地逼近巫妖,无声地逼它闭嘴。他成功之前,她飞快地说:“在圣殿那里,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陆地上有着鲨化鱼人想要的东西,所以……”

    巫妖不耐烦地说:“不可能,它们应该暗中行动,而非发动战争,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呢,碎尸尖耳怪大人,你有没有更出色的见解?”

    它一说到坏事,立刻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反应。凯微微一笑,答道:“我只想知道,万一只是新出现的瘟疫,你是不是打算装作这场谈话不存在?”

    巫妖冷笑道:“我也只想知道,我干吗要费力气问你。”

    克雷德对救人不特别热衷,也不特别排斥。这是一件超出他专业领域的事情,所以他听的多,说的少。现在巫妖提及鱼人的奇怪行为,他才找到了熟悉的话题,断然说:“既然它们吸引了陆地生物的注意力,那么,一定有被忽略的地方。它们的真实用意有很多种可能,例如趁斐云战船聚集的机会,袭击别的地点,或者调开某一位大人物,完成平时难以达成的目标。”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动听,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带有毋庸置疑的决断力。他并不是对巫妖说话,也不需求巫妖的认可,连停顿都没有,就直接说了下去,“接触鲨化鱼人之前,不应该考虑太多,因为任何考虑都可能是错误的。”

    巫妖盯着他看了半天,仍然不肯罢休,冷冷说:“你认为最有可能是什么?”

    它与半魔互相盯视时,苏眉经常产生错觉,觉得把他们两人的眼睛挤在一起,将砰的一声,变成一只镶着翡翠的赤金戒指。然而,他们目光都十分冷漠,缺乏融化金属的热度,大大削弱了这想法的趣味性。

    克雷德叹了口气,率先收回目光,回答道:“我不了解鲨化鱼人,但你说的对,它们不可能突然决定全族移居陆地。因此,可以暂时排除它们声东击西,攻下斐云全境的意图。它们大概正在试验某种东西,一种令敌人很不愉快的东西。如果我是海龙之牙的指挥官,我会尝试追查鱼人在海底的布置,弄清楚它们是特别针对斐云,还是无差别攻击。”

    巫妖忽略这段话完全合理的部分,幸灾乐祸地说:“可惜你不是。”

    克雷德淡淡道:“幸亏我不是。”

    斐云气候相当宜人,不知是否因为靠近海洋,空气好像更湿润,日夜温差也比较小。但是,等到艳阳高照的白天,无论靠不靠海,炎热程度都差不多。

    大陆共有七国,七国分享同一片天空。每个国家都有独特的过去,独特的未来。萨因刚结束一场灾难,又轮到了斐云。苏眉回想起来,总有一种奇怪的宿命感,在心头萦绕不去。

    她和凯各坐在一扇窗边,下意识想开窗,又停住了手。她的法术就像空调,一边维持法术效果,一边开着窗户,无疑非常浪费。

    这时,凯总结似地说:“这件事有奇怪的地方,不像金字塔那样明显。但我总觉得,它可能发展成更糟糕的情况。还好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身临其境,获得第一手消息。我建议现在赶紧休息,不需要休息的人随意行动,不要挤在队长的卧室里,绕着同一话题说个不停。”

    第208章

    苏眉见过很多海边风景,有些清爽妩媚,有些苍凉雄壮。地域不同,海的模样也有差别。当然,她最熟悉游人如织的阳光海岸。烈日当空高照,细白的海滩上,四处矗立着遮阳伞。游客身着泳衣,躺在伞下,悠闲地观望蓝天碧海。

    斐云海岸大多未经开发,气质更倾向于苍凉广袤,保留着世界诞生之初的自然面貌。他们的目的地名叫紫岩礁,名字非常朴素,得名于从海底一路铺陈,最后狼牙一样耸立岸边的深紫色礁石。深紫岩石与普通岩石的区别仅在于颜色,实际上平凡无奇,却成了相当独特的景观。

    不过,如果距离再远一些,岩石就回归为普通颜色,连绵成片,高耸出海面,形成苏眉在地球上见过的沿海峭壁。

    海龙之牙重点驻守于紫岩礁、龙翼滩、暗沙浅滩和一座名叫纳卡亚的军事堡垒,每年换防两次。这些地方离海港不远,便于海军行动。他们时时监控着浅海深海,排除异常情况,保护船只免受怪物、海盗的骚扰。

    海边生活与地球颇为相似,不仅因为港口活跃,发展出繁荣的城市,也有众多以海为生的村庄和小镇。这里大多居住着辛勤劳动的平民,以打渔为生,偶尔猎取陆地上的生物。但是,他们可不像地球渔民,很习惯见到水生怪物,也明白海中存在多少风险。

    苏眉很准确地预估了附魔马车的速度。他们在安托林居住一晚,清晨动身,在第一抹阳光笼罩大地时,踏上还没多少人的道路。正常来讲,他们将在第二天傍晚,正式进入紫岩礁的管辖范围,在第三天早上,见到那位帮了克雷德大忙的爵士。

    可惜之处在于,这趟旅程竟令人心里发紧,不存在哪怕一点点轻松愉悦。

    她刚出安托林,就察觉城外的紧张气氛。风灯守卫在路上设下关卡,挨个检查过往行人。如果行人有患病迹象,哪怕真的只是感冒,也会被无情地逐回疫区。但考虑到疫病前期毫无预兆,后期突然剧烈恶化,关卡再严密,也有可能无法完全阻止蔓延。

    大概行进了一天后,她心里的怀疑就彻底消散了,认定传言属实。他们越往东方海岸走,路上的车马就越少,行人表情也越发沉重。

    有些时候,商队的马车被他们轻松超过,苏眉禁不住好奇地打量对方。她总是发现,那些车队沉默而严肃,如同走向无底深渊。

    她再不熟悉斐云的人文地理,也看的出来,这根本不是东边海岸应有的样子。

    路途中程的关卡最多,到了接近海岸的地方,反而大为减少。这种情况异乎寻常,就好像那些人放弃了平民,任凭他们恹恹上路,然后被堵回来似的。

    他们为缩短行程,选择最短距离,从没进过任何城市和村庄,仅从它们外面路过。苏眉想进去看看,又知道早晚有机会,也就按捺下了隐隐闪现的焦躁。

    她回想地理分布,想起附近其实有座相当大的城市,是海边贸易的中心。它的名字相当诗意,乃是通用语中的“薄暮”。她之前不在意它,这时却非常好奇,心想难道它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变的死气沉沉了吗?

    不仅她自己,她的同伴都感受到了异样气氛。尤其一到傍晚,血红的落日逐渐沉下地平线,日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凄凉感更加浓厚。他们受到无形影响,话题都沉重起来,开口时,总是三句话不离这场瘟疫。

    陪伴他们的骑士名叫隆尼森,年纪很轻,所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好做,只负责送信工作。他骑着骏马,伴在马车旁边,偶尔与车里的人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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