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法器声成了背景音,一线笛音越吹越高,如同呜咽一般,莫青荷俯视满屋百姓,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悲悯情怀,从小到大受过的苦都再不值一提,他也不再去想那些书本里的大道理,此刻,国家这个字眼显得那么小,那么具体,国家就是这半山茶园,溪流和街市,朋友与家人,就是这间小庙,在炮火和杀戮中飘摇动荡。

    他想,如果云央的魂灵尚未走远,大约能在这场特殊的堂会里获得安宁,不由唱腔一转,一段本应缠绵温柔的曲子忽然变得肃穆,难民们被勾起了满腹心事,一对母女依偎在一起,女孩儿已经睡了,母亲用手绢擦拭她布满尘土的小脸,自己的眼角却止不住溢出泪水,莫青荷不想阻止众人宣泄悲伤,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没有人还记得杜丽娘,每个人都在哭自己。

    后堂的帘子动了一动,沈家佣人搬出一张椅子,沈老太太拄着乌木拐杖,被三四名佣人簇拥着落座。她换了朴素的黑布衣裳,首饰已经尽数取下,腰板挺得笔直,聚精会神的听戏,听到动情处,微微闭着眼睛,嶙峋的手在膝头交叠,一手的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敲着节拍。

    莫青荷有些紧张,眼神不住溜着沈老太太,老妇人却没有平时慑人的气势,每道皱纹都在曲声里放松了,面容慈善而温柔,时不时合着曲调点一点头。

    曲声愈发悲凉,老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晶莹,一汪浑浊的老泪沿着眼角的皱纹淌出来,莫青荷吃了一惊,曲调就乱了,沈太太脸色一沉,苛责的望着他,眼神却是和善的,像训诫一名犯了错的顽劣小辈。

    莫青荷冲她笑了笑,老太太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故作姿态的转过头去。

    然而,就在目光交错的刹那,这一对仇家似的一老一少,忽然达成了心灵上的某种默契,眼里的敌视不知不觉就消融了。

    戏一折接一折的唱下去,越来越和缓,众人焦虑的情绪被安抚,迁徙和颠沛的疲倦就涌了上来,大人哄睡孩子,也跟着沉入睡眠。乐声渐渐停了,大殿响起均匀的鼾声,偶尔有人说一两句梦话,引来一片翻身和轻柔的哼声。

    远处的隆隆炮声还未停歇,却也失了先前的气势,大约还有零星小队在负隅顽抗,沈飘萍在大殿后堂为沈老太太寻觅了一处清净的休憩地点,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坐在厚实的被褥里,抱着膝盖听了一会枪声,起身往后院走去。

    天光已经大亮,空气干冷,后院堆着小山似的木柴,伙房的大门敞开,呼呼往外冒白气,黄泥垒成的灶台架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烧热水,一口煮着救济难民的热粥,再过一个钟头就该提供早饭了。

    耶稣救济堂的洋尼姑正比比划划的跟寺僧发生争执,修女的中文不像样,一急就更说不出,指着煮粥的大锅,用英文冲两名穿灰袍的和尚嚷嚷,和尚听不懂,又绕不开她,叽叽哇哇的用杭州方言回应,两拨人大眼瞪小眼,急的脑门冒汗。

    沈飘萍裹着羊绒披风,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修女负责照顾孤儿院的孩子,寺里只有斋饭,修女认为营养不够,要求在伙食中添加牛肉罐头和香肠,又要求给难民分一点酒暖身子,和尚却说什么也不肯破了佛家的清规戒律,这才吵了起来。

    她走上前,一会儿说流畅的英文,一会儿换成吴侬软语,把两拨人的火都劝下去,终于让这些中外僧侣达成了一致意见,那修女平息了愤怒,狐疑地打量沈飘萍,忽然认出了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您不是常替孩子们募捐那位沈小姐?您怎么能来厨房这种地方?”

    沈飘萍是一名基督徒,跟着回了个礼,掀开锅盖搅动铁锅里的热粥,笑道:“我的家人在为难民做事,我也该帮一些忙。”

    她穿一条暗紫色丝缎旗袍,身段姣好,一低头,一枚细小的鸡心项链就轻轻磕着她的胸脯,她把一侧的头发拨至耳后,抱起一小捆木柴扔进火塘,拿起火钳一阵乱捅,一时火星乱迸,一大股黑烟熏得她眼泪直流,捂着嘴巴猛烈咳嗽。

    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非常不客气,沈飘萍一边咳一边回头张望,只见一名身穿灰棉军装的男人站在门外,背着一支步枪,身材高而瘦,面容棱角分明,方下巴,留着一点胡渣,是那个莫青荷带来的士兵原野。

    “大小姐,不会做就别做,知道什么叫帮倒忙吗?”

    沈飘萍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只记得他总黑着一张脸,沉默寡言像个阎王,此时被抢白的十分不痛快,就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外面巡逻,在这干什么。”

    原野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把手里拎着的一只铁皮大桶放进屋里,上前抄起一只瓜瓢从锅里舀水:“下一班不是我,外面的人说他们渴了,来打些水。”

    他灌满半只铁皮桶的水,看沈飘萍还不依不饶的蹲在灶前,皱眉道:“我说你怎么还在这捣乱?”

    沈飘萍不理会他,一手捂着鼻子,另一手拿着火钳继续往灶糖捅,不小心使力过猛,一连串火星直冲她脸上扑来,吓得她扔了火钳就往后退,险些一屁股摔在地上。

    原野看她脸都吓白了,倒也没继续冷嘲热讽,把枪往后背紧了紧,上前拧着沈飘萍的手腕把她拽起来,冷笑道:“资产阶级的小姐,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他是地道的西北汉子,当兵多年,所见皆是些糙老爷们和剪短头发的革命妇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绅士风度,这么一拽险些把沈飘萍细瘦的手腕拽脱臼,他见沈飘萍攥着手腕直吸凉气,愤恨的瞪着自己,疼得快淌眼泪,就讪讪的放了手,自言自语道:“哪那么金贵,动一下就这样了?”

    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挥着瓜瓢,哗啦哗啦把剩下半桶水也舀满了,提起来往外走,刚迈出门槛,沈飘萍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拦在他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再给姑奶奶说一句?”

    原野耸了耸肩,想要绕开她,不想沈飘萍真动了气,趁他两手拎着水桶行动不便,三下两下摸到他的后腰,缴了他别在皮带上的一把手枪,拉开保险,环视一圈,看中了二十多米开外的一棵矮树,树杈上挂着寺僧祈福用的一只紫铜铃铛,她抬起手,回头对原野道:“要是打中它,你就把刚才的话吃下去!”

    还没等原野答话,嘭的一声枪响,铃铛连同一段红缎带一同掉在地上,当啷啷一阵响,沈飘萍把手枪塞给原野,剜了他一眼就走了。寺僧听见动静,吓得都跑出来看,只看见原野拎着不断冒白气的热水桶,傻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没注意铃铛是怎么掉下来的,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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