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兴商社在东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倒不是说他们在东京城的生意做得有多大。

    事实上,华兴商社的名气完全是大宋邸报给推出来的。

    蒸汽机车一事在年初的科学院上火了一把之后,因为并未投入市场上,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

    当华兴商社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居然是因盗窃张记布行专利而被东京快报给刊载上去。

    这一年的大宋,因为各项专利还非常稀少,并且每一项创新性的发明尚未给发明者带来可观的收入,所以很多人对专利还很陌生,不以为然。

    不过,有一部分商人已经嗅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东京城真正的富商,都是跟着朝廷的政令走的。

    朝廷不止一次强调蒸汽机的使用,无论民间如何不看好,蒸汽机在未来几年,都会被用在许多方面。

    而此时这个还不起眼的华兴商社,早已被东京城富商圈的某些人看中,认为是有巨大潜力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与华兴商社做接触,是因为大家还在看朝廷的意思。

    朝廷上的相公们,到底是打算打压华兴商社,还是打算扶持它,没有人知道。

    即便知道,也是传来的不利的消息。

    据说某位宰府大臣对华兴商社很不满意,所以没有人敢立刻去跟华兴商社扯上关系。

    才过去短短两个多月,华兴商社立刻又起了风波。

    人们不由得猜想起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找华兴商社的麻烦?

    两天后,华兴商社的老板叶崇,被传唤到开封府衙,与张记布行的老板张清远对簿公堂。

    随后,东京快报展示出来的内容,多方面对华兴商社不利。

    从人证和物证,都有表明华兴商社偷窃了张记布行的纺车图纸。

    朱家是东京城新兴的商业家族,他们在前几年,响应朝廷的号召,从运输、倒卖粮食做起,是第一个愿意将粮食价格压低下来的商行。

    所以,这几年受到了朝廷扶持,生意越做越大。

    去年京东路和河北路受灾,朱家便在民间发起过公益救灾的事情。

    根据业内某些人的推测,在接下来几年,朝廷还会粮食的生产有更大规模的投入。

    所以,朱家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这些事情,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

    朱家的家主朱青像往常一样,早上起来,会吃一些典型,然后喝一杯从杭州运过来的龙井,然后将今天的大宋邸报和东京快报的报纸一个字不漏全部看一遍。

    看完后,才会开始处理他的生意上的事情。

    果然是,有人对华兴商社出手了!

    朱青皱起眉头来,事实上,他是少有的已经预定了朝廷蒸汽机车的商人之一。

    两个多月前,他就猜想到华兴商社会玩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华兴商社抢了皇家科学院的事情,又让政事堂每年给它一大笔专利费,这怎么可能呢?

    他暗自在庆幸,还好当初没有听某些人的话,把女儿许配给那个叶崇。

    不然朱家就被此时牵连进去了!

    朱青用老辣的思维思考着,看来朝廷是要收回蒸汽机的使用权了。

    所以啊,民间搞那些创造,根本无用,最后还是为朝廷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朱青前些天原本打算投入一笔钱,从民间招揽一些格物人才的想法,便打消了。

    这种事,还是交给朝廷去做吧。

    实际上,不仅仅朱青有这样的想法。

    靠建造房屋发家的王家也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还有靠修路起家的潘家。

    靠承包水泥制造的柳家。

    三月二十日这一天,开封府衙正式宣布华兴商社偷窃张记布行纺车改制技艺罪名成立,开封府衙的人将李氏布行的几家店全部查封。

    原本打算去购买衣服的百姓,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在此时的大宋,是没有品牌和情怀一说的。

    李氏布行被查封后,老百姓转眼就去张记布行购物。

    因涉及专利权,就华兴纺车一案,开封府衙也正式向商部提交相公判决文档。

    既然华兴纺车的技艺是从张记布行盗取的,在商务司登记的华兴纺车专利,当由商部根据华兴商社所犯罪名决定是否取消专利资格。

    这本是民间之事,尚不会惊动到朝堂上。

    最多到了商部便戛然而止。

    若是华兴商社不服,可以上述到大理寺最复审,不过开封府已经将案件办成了铁案,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已经很明显。

    没有人同情华兴商社,因为他触犯了规矩。

    或者说,他动了朝廷的利益。

    就像朱青所说:都是华兴商社自己找死!

    这件事并没有在东京城掀起什么风浪,甚至很多老百姓都不太关注它。

    但就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事情传到了督察院御司刘彦宗耳朵里。

    刘彦宗下午原本去怡红院找小姑娘聊聊人生的,但他决定不去了。

    因为比起和小姑娘聊人生,在皇帝面前立功,更重要。

    他收拾了一下,立刻就进了宫。

    赵桓这几日都在湖边钓鱼,难得的春光,难得的岁月静好,他当然要好好享受享受了。

    当刘彦宗到的时候,发现秦桧居然也在。

    刘彦宗心下立刻明白,八成秦桧也是知道了华兴商社的事,跑来告诉皇帝,好借此邀功。

    刘彦宗走过来,果然听到秦桧在说:“人已经被关押在开封府的牢狱里。”

    刘彦宗仔细观察皇帝表情的变化,他从皇帝微微蹙起的眉头,感受到了皇帝的一丝不悦。

    果然,那些民间的猜想都是一厢情愿。

    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动华兴商社,最多就是朝廷里几个人看华兴商社不爽,借此事搞事而已。

    不行,这事的功劳不能被秦桧给抢了。

    刘彦宗打算说点什么,没错,他打算借机好好打压打压商部的气焰。

    这几年,唐恪借着商部的风生水起,势力越来越大,对他刘彦宗安插人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刘彦宗上去,躬身作揖行礼:“陛下。”

    赵桓在继续钓鱼:“刘御司,你又有何事?”

    刘彦宗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秦桧,然后开口道:“陛下,发生了一件大事,臣不知该如何定夺,特意前来启奏陛下。”

    “什么大事?”

    “华兴商社的叶崇被抓了。”

    赵桓转过头,看着自己的督察御司,他知道刘彦宗很狡猾,说这话必然下面还有更多要说的。

    但他也不知道,刘彦宗并不知道华兴商社背后是他整个皇帝在撑腰。

    既然不知道,刘彦宗却特意跑到宫里来说这件事,必然是想要找唐恪的麻烦的。

    刘御司你还真不是个东西啊!

    赵桓假装不知道,他一脸好奇道:“叶崇?”

    “就是当日造出蒸汽机车的那个叶崇。”

    皇帝立刻一副终于想起来了的表情:“是他,朕还有印象,他犯了什么事,值得你刘御司跑一趟?”

    这话仿佛是在责问他刘彦宗,你一个司法大臣,不天天去给朕监督好朕的官员,你去关注民间一个商人作甚?

    你这御司做的不合格啊。

    你看隔壁的何也,天天绞尽脑汁去收集宰相们的屁事,上朝没事就怼怼宰相。

    刘彦宗依然一副淡定的样子,似乎有十足的把握让皇帝重视起来他说的。

    “陛下,叶崇所犯之事与臣无关,但就此事造成的影响,却对陛下精心布下的局面造成了破坏,对大宋不利,臣责无旁贷!”

    “如何破坏了朕布下的局面?”

    “陛下一直以来都在投入大量的钱财到工事与创造上,华兴商社作为制造了蒸汽机车的商社,当为表率,而现在,朝中某些人为了一己私利,故作冤案,此事在民间已经造成恶劣影响。”

    “你如何知道华兴商社是被冤枉的?”

    “臣了解过整个案件的全过程,有诸多疑点,开封府草草结案,是对大宋律法的藐视,会让百姓对大宋律法失去敬畏,对陛下失去敬畏。”

    赵桓盯着刘彦宗这只老狐狸,明明就是来打击政敌的,偏偏每次把自己搞得大公无私。

    赵桓微笑道:“哦,你继续说。”

    “现在民间都在猜测,华兴商社是因为抢了科学院的功劳,制造出了蒸汽机车,所以朝廷才出手,借机将蒸汽机车的专利收回,如此,以后民间谁还敢在去创造新的东西?”

    “此事与陛下之愿相违背,臣才斗胆前来。”

    赵桓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他白色的长衣在春风中飘舞着,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可偏偏他蹙起眉头,却多了几分肃杀。

    不管刘彦宗处于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但他说的话,却是说到赵桓的心坎上去了。

    老派利益集团对新生势力的打压很简单,因为某些人掌握了权力和资源。

    他们只看重眼前自身的利益,而放弃宏观上的长远利益。

    朝廷当为天下做表率耳,为大宋创造良好的氛围和正向的导向,而非是害怕,忌惮新生事物。

    既然刘彦宗想管这件事,赵桓也正好让他掺和进来。

    “刘御司说得有理。”赵桓坐在长亭的石凳上,“此事便交给刘御司去查一查。”

    “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打击政敌,从来都是刘彦宗想要做的。

    刘彦宗走后,秦桧道:“陛下,开封府衙和商务司都只是在按照章程办事,真正有问题的是张清远,臣担心刘御司故意将此事闹大。”

    “无妨,先让刘御司去查便是。”

    “是。”

    “那叶崇那边当如何处理,还请陛下明示。”

    “先不用管叶崇,开封府衙不会拿叶崇怎么样,等刘彦宗将这事查出来后,朕会出面表态的。”

    “是。”

    秦桧只是暗暗心惊,皇帝已经登基第六年,他的手段越来越老辣。

    他知道,朝中有人盯着叶崇,正在等叶崇背后的势力出来,在没有确定叶崇背后到底是谁之前,叶崇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毕竟,万一提到铁板上了,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何必去与为难一个商社的老板而犯这个险呢?

    刘彦宗非常兴奋,他找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张清远。

    叶崇被关进开封府衙门的第三天,张清远在家里摆下了宴席。

    前来张家祝贺的有朱家的家主朱青,潘家的家主潘启山,王家的家主王闻申,和柳家的柳维。

    作为东京城背靠朝廷起家的新兴富商,这些人在朝廷里都是有关系的,也许东京城那些普通老百姓对张记布行与李氏布行一案并无关注,但这些人却是清楚得很。

    那华兴纺车可不是一般之物,无论它是不是张家的,如今张家得到了那东西,以后这东京城乃至大宋的商界,都有他张清远一席之位。

    这以后,大家自然都有合作的时候。

    众人来到张家,也不提那华兴纺车之事,只是说一些客套和恭维的话,并送上贵重礼品。

    这一日,张清远脸上的笑容合不上。

    眼看张记布行此后迅速做大,而李氏布行已经关门大吉。

    前段时间去李秋娥那里的那个张管家悄悄在张清远耳旁道:“老爷,我去瞧见了,那个李秋娥倒是生得标致,等这事过了,我就找人把李秋娥从开封府衙门的监狱里捞出来,献给老爷。”

    张清远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外面的家丁突然小块进来,神色有些慌张:“老爷!老爷!”

    “何事慌慌张张?”

    张管家怒喝那个家丁:“没看到有贵客在吗?”

    那家丁却更加慌乱:“外面……外面有人找老爷。”

    “今天有贵客,不见,让他回吧。”

    “可是……可是他们说是督察院的人!”

    张清远面色一怔,陡然站起来:“你说什么!督察院!你是不是听错了?”

    “千真万确,就是督察院的人,他们穿着官服。”

    不待张清远说什么,已经有几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着黑色长服的女子,她神色肃冷:“谁是张清远?”

    “你们……你们是谁,怎敢闯我家……”

    “你就是张清远,我们是督察院督查卫,现在怀疑你跟一桩官员贪污案有关,麻烦跟我们回一趟督察院。”

    张清远大骇,朱青更是神色陡变,潘启山和王闻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和意图,柳维则第一个站起来,对张清远道:“张兄,在下家中忽有急事,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其他人也都起身,不敢做片刻逗留。

    那女子道:“诸位也都随本官一同回督察院喝杯茶吧。”

    朱青大惊道:“上官,吾等只是路过,与张清远并无关系。”

    “带走!”

    ……

    朱青等人被带到了督察院,倒是很快被释放。

    毕竟这些富商背后都是有人的,在督察院做了一些笔录后,也就没事了。

    但张清远却不同,他被关进了一个小黑屋里。

    之后,张清远就神志不清了,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第二日的早朝,等徐处仁汇报完了粮食和人口迁移,以及水泥路铺设等事,唐恪便开始颇为得意的将这段时间大宋商业的发展,以及第一季度可能收上来的税目全部都陈述出来。

    听到唐恪说的那些数字,很多官员都很惊诧。

    仅仅是第一个季度,朝廷的商税就可能会超过四千万贯!

    靖康元年,一整年的商税,也就才六千万贯而已。

    按照惯例,唐恪汇报完后,翰林院的石洵开始汇报学校的事情。

    随后是枢密院关于军政的事情,又有中府关于战区的情况。

    无疑,现在底气很硬的是政事堂,大宋的商贸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华时期。

    当唐恪正得意洋洋的时候,刘彦宗出列道:“陛下,臣要弹劾参知政事、商部尚书唐恪,他借用职权,纵容部下,诬陷忠良!”

    卧槽!刘彦宗你特么又抽什么风!老子最近好像没有惹你!

    唐恪有些懵逼,心中怒火燃烧,脸上却是平静如水:“刘御司,你勿要胡言乱语,在陛下面前污蔑我!”

    刘彦宗取出张清远的供状,呈递上去:“陛下,那张记布行的张清远已经招供,却是商虞司顾员外郎指使他,让他找人来做假证,诬陷华兴商社偷盗张记布行纺车,随即将华兴商社的纺车专利取消,张清远则将华兴纺车献给唐恪。”

    唐恪一听,当场面色大变:“你胡言乱语!”

    “唐相公,张清远可是亲口承认你召见了他,而且说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便是为了将华兴商社登记的纺车专利据为己有。”

    “一派胡言!我乃是大宋商部尚书,天子宰执大臣,怎会因区区纺车专利,与民间商人勾结,做败坏朝纲之事!刘彦宗,你如此诬陷我,是何居心!”

    刘彦宗将那供状呈递给赵桓:“请陛下过目!”

    赵桓接过供状,一目十行,面色当即变了:“岂有此理!”

    唐恪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倒不是他真的和张清远勾结了,而是这事有一半是真的,他的确是想让张清远将纺车的专利权给他。

    当然,不是给他个人,而是挂在商部的名下。

    这样,商部以后在大宋大肆推行这纺车,可以从民间收取不少专利费。

    “陛下息怒,臣绝无与张清远勾结!”

    权知开封府尹李道尘出列道:“启奏陛下,此案是臣受理,从多方人证物证来看,华兴纺车的确是从张记布行窃取而来。”

    刘彦宗冷笑道:“但现在张清远自己也认罪了,那人证物证都是假的。”

    李道尘说道:“刘御司,审查民事案,似乎并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越权了,并且用你那套言行逼供的方式去对待一个普通百姓,其心可诛!”

    刘彦宗却正义凛然道:“我抓张清远,并非是追查张记布行与李氏布行案,而是查商虞司贪污案!”

    “商虞司顾员外郎有张记布行十抽一的股份,李氏布行因得到华兴商社的帮助,最近在东京城风生水起,顾员外郎觉得李氏布行阻碍了他发财的道路,便和唐恪联合起来,打压华兴商社!此非民事案,而是官员案,事涉当朝宰执!”

    “而你权知开封府尹,将此事办成了冤案,焉知你不是与顾永志一丘之貉?”

    “刘御司,你说话要将证据!”

    “证据此刻便在陛下手中,尔等为一己私利,勾结奸商,败坏超纲,还有脸立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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