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城瞅瞅四下里没什么讨厌的、多嘴多舌的人,忍不住问道:“阿敏,你表兄不是和你们在船上么?可是我方才看到他在岸上,也不像是才上去的啊。”瘐涵笑弯了眉眼,“我表兄不拘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是神速的啊。他这回能陪我阿父阿母慢悠悠的晃了这么久,我阿母和阿父背地里惊叹过好几回。这回表兄算是前所未有的有耐心了。不过,自打在吴郡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便独自乘船回京了,我阿父说,京里有急事需要他去办。我表兄一走,十四郎也走了,我家阿兄没了可以谈天下棋的人,还很不高兴了一阵子呢。”

    “如此。”任江城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乐康公主很娇贵,便是出门在外也凡事讲究,坐船坐累了便要停下来休息,上岸散心,所以这一行人从宣州过来走得其实是挺慢的。桓广阳能有耐心陪乐康公主这么久,连她自己都觉得稀奇。等到萧庆正公然挑衅,桓十三郎、十四郎兄弟二人便不再随着乐康公主悠然前行,赶回京城去了。

    也或许是桓家真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兄弟二人去做吧。

    瘐涵和任江城依依惜别,回到乐康公主身边。

    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阿敏你真是……”瘐涵天真烂漫,“阿母,我怎么了啊?”乐康公主恨的牙痒痒,却舍不得说她重话,半晌,方闷闷的道:“没什么。”瘐涵嗔怪的笑了笑,挽起她的胳臂,亲呢道:“阿母,咱们走吧。”

    瘐清知趣的跟在她们身后。

    桓广阳办起事来井井有条,先请乐康公主和瘐涵、瘐清各自上了轿子,抬出一射之地,才换上公主府舒适奢华的牛车。乐康公主在船上晃了这么多天早腻烦了,回到自家熟悉的牛车上,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

    不过,当她透过窗户看到任平生和一名儒雅俊秀的中年男子徐步而来,一个掀开轿帘,一个笑吟吟从轿中扶下位年幼美丽的女郎,不由的撇了撇嘴。看不出来,任八娘运气倒很好,阿父、舅父都是这般出色的郎君,又待她这般慈爱。任八娘这样的女郎既没礼貌又不知进退,实在不配有这个福气啊。

    乐康公主觉得这件事不合情理,太不合情理了。

    任江城被阿父、舅父扶下轿子,接着又扶上牛车。

    范静是位俊雅雍容的中年男子,这时却笑着说道:“可惜阿令今年已经十四岁,若是四岁,舅父便要抱你上车了。”任平生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口中有了苦涩滋味,“是啊,若是阿令四岁,便好了。”任江城在车上坐稳了,探出脑袋,一脸正色,“我从四岁开始便日日夜夜盼着长大,经过了十年的艰苦岁月才长到了十四岁,多不容易啊。”说到最后,她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任平生和范静,好像在无言的谴责。阿父,舅父,你们只想着小孩子好玩好哄,考虑过我的感觉么?我容易么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长这么大的……

    任平生和范静忍俊不禁。

    任江城也被自己逗笑了,笑靥如花。

    阳光下,她如雪肌肤益发显得晶莹剔透,明媚的笔容宛如迎阳花,灿烂耀眼。

    桓广阳一袭白衣,缓步而来。

    任江城眸中含笑,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算做打招呼。

    桓广阳微微欠身,算做还礼。

    任平生感觉很敏锐,立即回过了头,“原来是桓家小郎。”

    “范仆射,任将军。”桓广阳客气的道。

    范静原是吴郡太守,调回京城之后任谒者仆射,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以前人们见面要称呼他范太守,现在却要改成范仆射了。

    “桓郎君。”任平生和范静对他也很客气。

    桓广阳道:“仆也是方才得到消息,朱雀大街清道,不许通过。”

    “多谢桓郎君告知,省得我们走冤枉路了。”范静向他道谢。

    从这里回到范家所居住的五味巷,最近便的路应是朱雀大街。不过,朱雀大街如果清道,那便应该提前绕路了。

    桓家和范、任两家没什么交情,没有太多的话好说,桓广阳告知过清道的事情,也就告辞走了。

    乐康公主的车驾就在不远处,一直停着没动,把这些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越看,她就越生气,命人把安东将军叫了过来,和她同乘一辆车。

    “十三郎跟范、任两家有什么可说的?”乐康公主不快的问道。

    安东将军有些无奈,“公主,虽然咱们和范、任两家不熟,但是见了面总要客气几句的,对不对?十三郎是晚辈,过去道个别,实属人之常情。”

    乐康公主面沉似水。

    安东将军知道她的脾气,没办法,只好下车去问了问,稍后回来,告诉乐康公主,“朱雀大街现在清道,不许通过,十三郎便过去提醒一声。公主,这样的事惠而不费,十三郎做的很对。”

    乐康公主脸色更难看了,“我竟不知道,十三郎从何时起变的这般体贴人了?他生的如冰似雪,性情也如寒霜一般,又有谁不知道呢?”

    安东将军不知她为何生气,莫名其妙,只得好言劝她,“公主莫要多思多想,十三郎年纪渐长,做事便比从前周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乐康公主冷笑几声,恨恨的咬牙,“依我看,十三郎分明是对任家那个没皮没脸的小丫头另眼相看了!”

    “十三郎?八娘?”安东将军愕然。

    “不可能的。”他很快回过神,连连摇头,“家世相差悬殊就不说了,桓家和任家又从无往来。若八娘是范家的女儿,倒有几分可能……”

    范家的祖先可追溯到西汉年间,那时便出了几位官至两千石的朝廷大员,之后一直兴盛不绝,绵延至今。任家就差得远了,祖先大概在东汉末年才出了位朝中高官,之后族中子弟也没什么特别有出息的,平庸之人如任刺史者居多。虽然勉强也可列为望族,到底声势差得太多了。

    “什么范家的女儿。”乐康公主怒气冲冲瞪他,“范家的女儿哪里配得上十三郎?十三郎和咱们阿敏才是天生一对呢……”

    安东将军惊的差点儿没跳起来,结结巴巴道:“阿,阿敏?”

    “对,阿敏。”乐康公主紧紧盯着他,“你说,咱们阿敏和十三郎如何?”

    安东将军心乱如麻,“十三郎当然是极好的,咱们阿敏更是没的说,可是……可是阿姐何等钟爱十三郎,应会为他迎娶身体康健的新妇……”

    “我费尽千辛万苦请到杜大夫是为什么?把杜大夫当成活祖宗敬又是为什么?”乐康公主冷冷道。

    “原来公主是存了这个心思……”安东将军如梦方醒。

    寿康公主和乐康公主再怎么姐妹情深,也不可能为桓十三郎迎娶一位身子弱、常年生病的新妇。乐康公主若想嫁女到桓家,就必须先设法医好了瘐涵的身子。这,才是她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到杜大夫、留他在乐康公主府的原因。

    如果瘐涵是要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就算身子不好,夫家也只能敬着、捧着,不敢有丝毫怠慢。桓家,却是完全不同了。

    “我这心思如何?”乐康公主盯着他追问。

    安东将军呆了呆,“阿敏是好孩子,十三郎也是好孩子,如果他俩都乐意,我自然乐意,乐意的不得了……”可是,他俩乐意么?乐意么?

    乐康公主怫然,“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哪轮到十三郎和阿敏自作主张?”

    安东将军唯唯。

    乐康公主这句话倒是没说错,婚姻之事,本来就应当是父母之命。当然了,通情达理的父母总要问问子女的心意的,若子女不喜,又哪里舍得勉强他们呢?

    乐康公主望向窗外,目光凛冽,“那个任八娘太讨厌了,在我的公主府,在瘐家,我不希望看到她,永远不希望看到她。”

    安东将军愁眉苦脸,少气无力的点头,“好,知道了。”

    想起那个和他的阿敏很投缘、很要好的任八娘,他心中有几分怜惜。可怜啊,这位女郎才踏入京城,便要被乐康公主拒之门外了。乐康公主府、瘐家拒绝她,其余的世家豪门大约也不会对她假以辞色。花朵般的女郎,却全无前途……

    任江城掀开车帷往外看,对这古老又繁华的京城满是好奇。

    “阿令,过几日舅父带你四处转转。”范静骑着头大青驴慢悠悠跟在车旁,笑着说道。

    “太好了。”任江城喜之不尽。

    “阿令要吃遍建康,玩遍建康呢。”任平生也笑。

    他骑的是匹纯白色良驹,马和人一样出众,引得路上少妇、女郎纷纷侧目。

    任江城叹息,“现在我又想变成四岁了。如果我今年只有四岁,便是整天像只小猪一样只知道吃吃吃,也不会被人笑话啊。”

    任平生和范静都被她逗笑了。

    到了范家,任江城先拜见了范静的妻子郗氏。郗氏年近四十,面庞似圆月一般丰满明亮,眉毛和眼睛却是细细的,并不是很美丽,不过仪态十分娴雅。她含笑命任江城免礼,握着她的手细细看过,回头对范静笑道:“俗话说外甥肖舅,真是说的一点也不错。郎君,阿令眉目之间,和你有几分相似。”范静忙重新打量任江城,“娘子说的不错,阿令是有几分像我。”

    任平生神色温柔,微笑道:“阿令的相貌,像她阿母。”

    任江城见他如此,猜测他大概是想念远在嘉州的范氏了,乖巧的冲他笑了笑。

    任平生目光更加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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