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广阳冲杜大夫深深一揖,“伤了秦参军的人正是舍弟。若秦参军得救,事情还可以转圜。杜大夫,恐怕要劳烦您了。”

    杜大夫哈哈一笑,“原来你们一个是要救自家人,一个是要替自家人脱罪,哈哈哈。”

    任江城这时也明白了,这位秦参军和阿父干系不浅,却又是桓家人伤的,所以他若是伤重不治,陵江王府和桓家都损失惨重。她是任平生的女儿,自然不能眼看着任平生着急上火自己却袖手旁观,忙跑到杜大夫面前,信誓旦旦,舌灿莲花,“杜大夫,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真的!牛肉羊肉馅的娇耳,鱼锅子,羊锅子,煎、炒、烹、炸,好多种吃法,好吃的不得了……”

    杜大夫乐了乐,“今天我吃了你一餐饭,便医了三个人。现在想要我医一个人,却许下这么多佳肴。小丫头你吃亏了。”

    “现在跟您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啊。”任江城嗔怪。

    杜大夫一笑,“行,说正经的,不开玩笑。其实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就只有一点不好,我老人家才吃饱了饭,若是等我散散食,岂不更好一些?这人伤的不是时候。”见任江城眉毛要竖起来了,知道她是真着急,也就不再逗她玩了,大大咧咧的问桓广阳,“我的药箱准备好了么?”

    桓广阳道:“准备好了。”

    杜大夫洒脱的挥挥手,“走!”任平生和桓广阳听到他这一声,眼眸中都有喜悦之意,一边一个陪着他快步往外走,差不多要把他架起来了。

    杜大夫大叫,“小丫头,我老人家明天便要吃娇耳,还要吃鱼锅羊锅……”任江城语气甜甜的,哄死人不偿命,“嗯嗯,一定一定,放心放心。”任平生边走边回头,“八娘莫要担忧,阿父去去便回。”任江城乖巧点头,“是,阿父。阿父一切小心。”

    桓广阳也回头歉意道:“扰了八娘子的雅兴,改日仆向八娘子赔罪。”任江城微笑,“哪里,杜大夫本来也就要走了。”桓广阳点头致意,转身去了。

    任江城缓步走到院门口,看着他们三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纳闷:桓家的人跟陵江王府的人怎么就打上了呢?还差点闹出人命?

    第037章

    郗氏命人来请她。

    任江城没有耽搁,立即去见郗氏这位舅母。

    郗氏和范瑶母女二人正在说话,见任江城进来,范瑶起身相迎,“阿令来了。阿令,多谢你,阿母服用了杜大夫开的方子,觉得爽快了许多。”郗氏也笑道:“名医便是名医,果真和寻常大夫不同。我也看过不少大夫了,从没有见效这么快的。阿令替我向杜大夫道谢吧。”

    中药的作用应该不会这么快便显示出来,任江城非常怀疑郗氏这是心理作用,或者是在真诚的说客气话,便笑盈盈的道:“下回见了杜大夫,我一定转达您的谢意。”

    郗氏请任江城在她身边坐下,沉吟问道:“阿令,这位杜大夫是出了名的神医,也是出了名的难请,他如何肯替我诊治的啊?我只是胸口发闷罢了。”杜大夫便是替人治病,也是治疑难杂症、重症大病,像郗氏这种可治可不治的小病他也肯出手,可真是没听说过。

    “对啊,阿令,这是为什么啊?”范瑶也很想知道原因,好奇的跟着问。

    “这个么,说来话长。”任江城嫣然。

    她正要仔细向郗氏、范瑶解说个中原因,侍女来禀报,说范静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便好。”郗氏这才想起来,“方才我听说妹婿和桓十三郎匆匆回家,从家里把杜大夫叫走了,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任江城告诉她,“阿父说是有人受了重伤,因何受伤的,我却不知道。”

    范瑶一声惊呼,“姑父和桓郎君一起来寻找杜大夫,必定是那人伤的很重啊,也不知现在救过来没有?”

    范静缓步走进来。

    他还和平时一样讲究风度仪表,不过,脸上没什么笑意。

    任江城和郗氏、范瑶一样猜测不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范静进来之后,解开了她们这个疑惑,“萧庆正和桓十四郎在铜雀桥上遇个正着,言语不合便打起来了。桓十四郎带的人是家中奴仆,萧庆正带的是王府卫兵,这些人若有死伤,并不是重罪,大概也因为这个,桓十四郎并没当回事。但是,萧庆正暗中命人向陵江王府的谘议参军秦愈求救,秦参军急匆匆的赶过去,桓十四郎不知他的身份,失手误伤了他。阿令,秦参军是士族出身,兴郡秦氏的嫡支子弟,还是陛下的远房亲威。”

    “原来是这样。”任江城有些明白了。

    贵人误伤、误杀奴仆不过是赔钱纳币了事,但杀伤的如果是位士族子弟、王府参军,那就完全不同了。

    秦愈如果真死了,陵江王府固然损失一位能员,桓家的麻烦也会很大。桓大将军再有权势,桓十四郎也不能白白打死一位士族子弟,必定要给个说法的。

    人如果救回来了,什么事都好说。

    “现在全看杜大夫的了。”任江城蹙眉道。

    范静叹息,“是啊,全看杜大夫的了。”

    屋内有片刻寂静。

    郗氏不愿范静忧心,况且现在事态已明了,只看杜大夫能不能把那个秦参军的性命救回来。这事并非其余人所能左右,担忧也是白担忧。便微笑道:“以杜大夫的医术,恐怕只怕这位参军还有一口气,他便能给救回来的,郎君莫要忧心。说起来这位杜大夫,真正是位奇人,听说他还会给人开膛破肚呢,是真的么?”范静点头,“这是真的。左中郎将苏直之独生子酒后发狂,自己将自己肚子剖开,听闻当时情况非常之惨,也非常骇人。是杜大夫将他治好的。不光缝好了肚子,还医好了疯病。”

    范瑶惊呼出声,“神医啊。”

    郗氏也露出向往之色,“苏中郎将和苏夫人一定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了,他们可只有一位独生子。”范静感慨,“正是如此。”郗氏心中一动,微笑告诉范静,“今天杜大夫替我瞧了瞧,还替姜家弟妹也诊了脉,这都是托阿令的福啊。”范静露出诧异之色,“是么?这却令人想不到。”郗氏拉过任江城的手,一脸亲切,“你小舅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杜大夫这样的名医如何肯替她看病。阿令,她很感谢你。”

    任江城笑着客气了几句。

    这个时代本来就缺医少药的,女性若是不孕,求医问药的少,求神拜佛的多。姜氏能得到杜大夫的诊治,确实是很幸运的事。

    范静仔细打量了任江城几眼,目光中既有欣慰和喜悦,也有几分惊奇,“咱们阿令本事很大啊。”知道外甥女居然有这个本事,能让名医杜大夫来为郗氏、姜氏看这种小病,颇为惊讶。要知道,杜大夫很难请,和他交情不够他固然不肯出手,平常的病症他更是不屑一顾。郗氏胸闷,姜氏是妇人之症,杜大夫连这样的病都肯看,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相信。

    “这没什么的。舅父,舅母,杜大夫是性情中人,只要和他对脾气、谈的来,他是很好说话的。”任江城笑道。

    “性情中人。”范静溺爱的一笑,“咱们阿令也是性情中人呢。”

    郗氏并不认为简简单单“性情中人”四个字便可以解释杜大夫对任江城的迁就和青目,不过,她笑得很优雅,“郎君说的极有道理。”

    范瑶拉着任江城的手撒娇,“表妹,我和你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呀,我也想要杜大夫对我百依百顺的。我要他医谁,他便医谁。”

    任江城连连摇头,“才不要。表姐,我希望你一辈子平安顺遂,永远不需要看大夫。你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样,不需要和杜大夫打交道。”

    这下子不光范静一脸欣悦之色,就连郗氏都满意极了。

    范瑶不需要看大夫、她的亲友也不需要看大夫,就是人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多好的祝愿啊。

    “阿令真会说话。”郗氏含笑夸奖。

    范静却道:“阿令是一片赤子之心。”

    这便是舅父和舅母的区别了。

    密室之中点着数枝巨烛,床榻上躺着位面如金纸、眼窝深陷的憔悴男子,他处于昏迷之中,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几声痛楚的呻吟。

    床榻边一位青衣者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正聚精会神为躺着的男子缝合腹部。

    他手中针线翻飞,灵巧的像位技艺精湛的绣娘似。病人伤的很重,缝合不易,他非常专注,头上、身上渐渐被汗打湿,衣衫贴到了身上。

    任平生和桓广阳站在门口,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密室外面,愤愤不平的桓十四郎和脸色阴沉的萧庆正你瞪我,我瞪我,跟两只斗鸡似的。

    萧庆正阴恻恻的笑了,语气也阴森可怖,“桓十四,你知道你伤的是谁么?”

    桓十四郎怒道:“呸,你还有脸问这个!明明是你我各带家奴相殴,怎地会忽然多出一位王府谘议参军?分明是有人无耻使诈!”

    萧庆正眼神轻蔑,阴阳怪气的讥讽,“真是可笑,都已经大打出手了,还计较什么使诈不使诈。桓十四,兵不厌诈,这句话你听说过么?”

    “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么?不知道杜大夫最讨厌噪音么?”冷冷的少女声音传了过来。

    这声音冷而清冽,听来令人精神一振。

    桓十四郎一跃而起,满脸兴奋之色,“你来了!”三步两步走到任江城身边,“你来的正好,阿兄不许我走,杜大夫又慢悠悠的,我正等的没趣呢。”任江城无语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柔声向身边的中年男子介绍,“舅父,这位是桓家的十四郎。”桓十四郎这才注意到有一位儒雅清逸的男子陪着任江城一起来的,忙含笑行礼,“见过范仆射。”范静审视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淡淡点了点了点头。

    范静很不喜欢这个闯祸在先、又对他外甥女亲呢却不够礼貌的桓家子弟。

    萧庆正唇角浮起凶残恶毒的笑意,站起身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任八娘,你这是想我了么?特地来看我的?”

    桓十四郎和范静一起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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