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和杜大夫享用过美味早餐,胳膊搭在椅背上,含笑看着这对快活的姐弟,神情惬意。

    早餐之后,杜大夫进去为范瑗复诊,又用金针替她除去体内余毒,“幸亏当时小丫头给她服了解毒灵药,所以没有深入骨髓内脏,今天已好的差不多了。我开方子,依着方子服用三五日之后,便应该痊愈了。”他语气笃定,自信满满,任平生和任平生大喜,“多谢您了。”

    父女二人很有默契的相视而笑。

    痊愈,杜大夫说的痊愈,那就是说,范瑗是真的没有危险,很快便会恢复如常人。

    “会变丑么?”父女二人正喜上眉梢,耳中却传来任启稚嫩的声音。

    一起愕然看过去,只见任启忧心忡忡看着范瑗的脸庞,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紧皱,一幅心事重重、忧愁苦闷的模样。

    “阿倩你……”任江城笑弯了腰。

    任平生抱起幼子,“阿倩方才被问过那样的问题,便担忧起阿母来了是么?真是乖孩子。阿倩放心,阿母不会变丑的,会和以前一样美。”

    “什么和以前一样美。”杜大夫看着这一家四口,心中莫名感动,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若是只和以前一样美,岂不是显得我老人家医术平平么?不行,我得开个美白的方子,让范娘子更增几分颜色。”

    任江城和任平生一起冲他伸出大拇指,“杜神医,了不起!”

    任启给了他一个甜甜的、清新如晨曦纯净如朝露的笑脸。

    杜大夫心里舒坦之极。

    廷尉左监谢平大人还真的是雷厉风行,很快便差人来请任平生去陵江王府,协助他查证范瑗中毒一案。任江城委婉建议他不要去,“阿父,一则阿母和阿倩离不开您,二则咱们很快要搬家了,家里的事还多着,需要您拿主意,三则您也累了,精神不济,去了也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还是在家中静养为好。”杜大夫取出一瓶药水,“涂上这个,包管你比病人还像病人。”见任平生似有犹豫之色,不悦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啊?那我以后不来了,尊夫人那里你另请高明。”任平生不好违拗杜大夫的意思,只好接过药水涂上,果然脸立即黄喇喇的,一脸病容。

    他带病见了谢平差过来的人,少气无力的,“我委实病的起不了床,请谢大人宽容数日,待我略好些,便过去效劳。”来人不禁苦笑,“不是谢大人不宽容,是陛下限了三日破案,谢大人也等不得啊。”任平生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无力倒在枕上,“烦劳你将我抬过去吧。”来人为难的看了又看,觉得也不能真将任平生抬到陵江王府,只好匆匆告辞,回去向谢平讨主意去了。

    来人走了之后,任平生本想涂掉药水的,杜大夫不乐意,“这药水配制不易,莫浪费了。”任江城也劝他,“稳妥起见,您多装会儿吧,省得再来了人会麻烦。”任平生没办法,只好听了他俩的,继续黄着一张脸。

    他是位美男子,也是爱惜容貌的,揽镜自视,颇为不喜。

    不光他自己不喜欢自己,任启本来很喜欢缠着他的,这时却一脸失望,“阿父变丑了。”正好范氏族中有几位和任启年龄相近的小孩子来找他玩耍,任启便毫不留恋的和他们一起噔噔噔的走了,任平生和任江城啼笑皆非。

    阿倩,你也太爱美了……

    果然不出杜大夫所料,瘐涛进宫把“病能治,但治好病之后容貌受损”的话一说,郑贵妃当即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那不治了,不治了。”皇帝有些不高兴,“治病便要损容貌,也好算神医么?”郑贵妃大概是被吓的狠了,内心之中对这位神医杜大夫有了畏惧之情,忙使出浑身解数劝皇帝,“我这个病自六岁起便得了。这么多年过来,虽然有时会难受,毕竟没有性命大碍,陛下千万不要为了我降罪这位神医。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妲己妺喜一类的人物了么?也有损陛下的英名啊。”皇帝被她柔声细语的劝了许久,总算消了气,“如此,不召这神医进宫,也就是了。”

    郑贵妃这才放下心。

    她这心疼之症是怎么回事,她知道,别的宫妃大概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邀宠的一个手段罢了。真为着这个降罪大夫,而且是一位知名的大夫,她不是没事找事么?

    皇帝虽然不再坚持召杜大夫进宫为郑贵妃治病,不过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竟是水中花镜中月,烟消云散,颇觉扫兴,“乐康郑而重之的推荐这杜大夫,朕还以为他真的是位神医呢,谁知是浪得虚名。乐康这孩子也是的,害得朕空欢喜一场。”郑贵妃自然不会忤逆皇帝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乐康公主也是一番好心,不过,没弄清楚便胡乱开口,君父之前,不够谨慎啊。”

    “爱妃言之有理。”皇帝蹙眉,“乐康如果虑事周全,应该是得知你有心疾之症后回府先问问大夫能不能治、有多大把握能治,大夫点了头,她再进宫推荐,那便是十拿九稳了。唉,乐康这孩子真是太冒失了。”

    郑贵妃顺着皇帝的意思,也抱怨了乐康公主几句。

    皇帝还得很疼瘐涛这个外孙子的,自乐康公主一家人回京之后,乐康公主便有意让瘐涛成为皇太子的侍从官,皇帝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这时却改了主意,“乐康是这样,阿放的性子会不会随他的阿母?朕再仔细瞧瞧他,之后再做决定不晚。”

    乐康公主之所以要“献”出杜大夫,便是为安东将军和瘐涛的仕途着想,谁知没有帮上瘐涛,反倒耽误了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倒是觉得桓家这十四郎蛮机灵的,委任他做了太子洗马。

    太子洗马,就是乐康公主想要为瘐涛谋取的那个官位了,太子的侍从官员。

    乐康公主得知这件事,气的脸都白了,在府中很是发了通脾气,“放着嫡亲外孙子不提携,提携桓十四郎!桓十四郎嘻皮笑脸没个正形,他也配做太子侍从么?”安东将军和瘐涵都劝她,“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益,快别这样了。”乐康公主性子执拗,哪里肯听他们的?怒气冲冲,痛詈不休。

    瘐涛因为这个都不大高兴了,“阿母,我便是不做这个太子洗马,又有谁敢看不起我不成?”乐康公主恨铁不成钢,“阿放你若跟着我们在宣州,当然任由你闲云野鹤,现在回了京城,公主之子却不在朝中任职,外人看了,还以为你阿母在陛下面前不得宠呢。”

    不管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怎么劝,乐康公主还是怒火蹭蹭蹭的往上蹿,摔了茶盘,又摔茶盏,弄的一地碎瓷片。

    她生很多人的气。她气皇帝不疼爱、不体恤她这样亲生女儿、尊贵的公主,气十四郎在皇帝面前胡乱献殷勤,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气郑贵妃得的病这么刁钻,难以治愈,还气杜大夫配不上这神医之名,居然连个心疾之症也治不好。她气来气去,就是不气自己,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她乱拍马屁,什么也没弄清楚便冒然推荐大夫,也不至于得到这个结果。

    安东将军、瘐涛和瘐涵,这三个人劝她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不生气?她怎么能不生气呢?在宣州的时候她地位超然,但是心有不满,嫌宣州偏僻,一心想回京城。回到京城之后和寿康公主、灵寿公主等姐妹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过的是最差的,不光和寿康公主不能比,就连灵寿公主过的也比她滋润。这次她拍了一回皇帝的马屁,结果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蹄子上了,让她情何以堪呢。

    乐康公主一直在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可是她丈夫、儿女,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明白她,每个人都在劝她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这些话平时听听也就算了,这时候听在耳中格外刺耳,乐康公主气得把安东将军赶出去了,瘐涛和瘐涵这一对心爱的子女虽没舍得往外撵,却严命他们不许再劝,不许再说那些不管用的、宽慰人的话。

    瘐涛和瘐涵相互看了看,同时叹气道:“阿母,您一个人静静,我们去看看阿父。”出去追安东将军了。

    乐康公主见瘐涛和瘐涵这样,和郑贵妃犯了一样的病,心口疼起来了,“没良心的阿放,没良心的阿敏,只知有阿父,不知有阿母,坏阿放,坏阿敏,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瘐涛和瘐涵事后真的后悔极了。

    不光他兄妹二人后悔,连同他们的父亲安东将军也悔青了肠子。

    因为,就在他们三个人都不在的时候,杜大夫自外游玩回来,到密室研究药草,发觉有几样珍贵的药草没了,便差童儿向乐康公主要。乐康公主正在气头上,又对杜大夫非常不满,发了公主脾气,不仅没给药草,反倒将童儿寒碜了一番。童儿抹着眼泪回去告诉杜大夫,杜大夫亲自来问乐康公主,被乐康公主呛了几句,气的当即收拾了贴身衣物,带着童儿出府去了,不知所踪。

    安东将军知道之后,顿足长叹,瘐涵拉着他的手,难过的流下眼泪。

    乐康公主不屑,“请他来为的本是阿敏。现在阿敏都好了,和平常的小娘子一样面色红润,身子康健,再留下他有什么用?府里养着位活祖宗,很有意思么?”

    安东将军苦笑,“公主,咱们阿敏能好,靠的不全是杜大夫么?我心里是很感激他的,哪能让人家就这么被气走了呢?多过意不去。”

    “如今府中已用不着他了。”乐康公主板起脸。

    安东将军无奈,“公主,就算用不着他了,真要走也好离好散,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府,这般逐客,是何道理?”

    就算真的不需要他了,要请人家走,也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啊,撕破脸皮做什么?有什么必要?

    瘐涵哽咽,“杜大夫没来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现在我是什么样子?阿母,这全是杜大夫的功劳……”

    乐康公主虽是疼爱女儿,这会儿心情恶劣,却也不耐烦了,“阿母没有白白用他,给了他好处的。阿敏,他是大夫便该治病救人,是他份内之事。”

    “可是,多少庸医都拿咱们阿敏没办法……”安东将军不禁开口反驳。

    乐康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

    安东将军忽觉心灰意冷,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说话了。

    跟她说什么呢?她是公主,天生的高贵,因为瘐涵的身体她已经忍耐了杜大夫这么久,一直颇有怨言,现在瘐涵身体康健如同常人,再让她对杜大夫客气礼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吧?更何况杜大夫不肯进宫替郑贵妃看病,已经惹恼了她……唉,离开就离开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公主,驸马,谢平大人求见。”婢女来报。

    “谢平怎地又来了?”乐康公主神色怏怏。

    昨晚他不是来过了么?还没问够,又来惹人嫌了?

    第66章

    昨晚谢平第一次来的时候乐康公主便心绪欠佳,现在当然更不耐烦了。

    连安东将军和一双儿女都被她赶走过,她哪还愿意见什么廷尉左监。

    安东将军柔声道:“公主,谢大人是奉陛下旨意查案的,不好怠慢。我和阿放一起去见见他。”

    乐康公主面色疲倦,双眼微闭,好像没有听到安东将军的话一样。

    安东将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招手叫上瘐涛,父子二人快步出去了。

    瘐涵坐在乐康公主身边掉眼泪,“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呜呜呜……”乐康公主方才那燥怒的情绪略平复了些,又心疼起女儿,“阿敏莫哭,阿母差人将杜大夫找回来,好不好?”瘐涵摇头,“他不会肯回来了。”乐康公主微笑,“傻孩子,阿母想要他走,便赶他走了;若想要他回来,他便得乖乖的回来,知道么?”

    瘐涵连哭都忘记了,怔怔的看着她。

    “发什么愣啊?不相信阿母说的话么,真是傻孩子。”乐康公主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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