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荣生吓了一跳,还以为任平生闯了什么祸事呢,硬是给他唬出一身冷汗,结结巴巴的道:“是不是舍弟……他……他做了什么……其实我这阿弟和我……”他正想解释他和任平生虽是兄弟,却是异母,彼此并不十分亲近,却听得同仁们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不是你家阿弟做了什么,是你家侄女啊!你侄女太厉害了,女中豪杰!她一位稚龄女郎,北魏三皇子擅闯山庄肆意欺凌,被她给痛痛快快的收拾了不说,还逼使北魏三皇子同意交出林城和山城,向咱们大梁赔礼道歉呢!”

    如果任江城在场,听到他们的话,也只能感慨了,“唉,这话传的多了,经过的人多了,就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了啊。没办法,没办法。”

    任荣生听到同仁们的话,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以为是任平生闯了祸的,谁知并不是,而是他的侄女任八娘出了风头,立了功劳,立了很大很大的功劳……八娘成了英雄……

    任荣生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失声叫道:“这不可能!我那侄女……她很平常,太平常了!”

    “任八娘怎么可能会很平常?”他的同仁们一起叫了起来,和他不依。

    任荣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解释,“不是的,诸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唉,我这侄女在宣州的时候真是很平常的,一天到晚闷着头也不说话,不像是诸位所说的智勇双全、口才了得、能制得住北魏三皇子的……”

    “可她明明就是制住了啊。”“对啊,这件事全建康都知道了!”令史、都令史们纷纷指责他。

    任荣生额头冒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是误会?”一位资历颇深的都令史走过来,不悦的说道:“桓大将军已经向陛下递交奏章,要求褒奖她了,这怎么可能有误会?”

    “是啊,怎么可能?”令史们异口同声。

    任荣生汗流夹背,直到这时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诸位,对不住,我是太激动了,太兴奋了,口不择言,口不择言。”他一迭声向同仁们陪不是。

    “有了这样的侄女不是应该很高兴么?你怎么会……?”有人不满的看着他。

    “是,应该很高兴,应该很高兴。”任荣生连连点头。

    现在他可真有些后悔了。唉,提什么八娘在宣州时候不说话、不机灵的事呢,这些人又没见过八娘,不知道她有多平常,多不讨人喜欢。一个一个听风就是雨的,还以为八娘是什么惊才绝艳之人呢,呵呵。

    这天任荣生在衙署成了风云人物,不时有人过来向他道喜。

    连王丞相都知道这件事了,命人将他唤了去,当面夸奖了一番,“有这样的侄女,是贵府的福气,恭喜恭喜。”

    任荣生还是面对面见到王丞相这样的大人物,头脑一时之间都是空白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谦虚话、客气话说的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从王丞相处出来,他还是晕晕乎乎的,摸不着头脑。

    八娘,八娘,这天他见到的所有的人,都笑容满机和他提起八娘……

    “任令史,家里出了这样的喜事,请客啊。”有同仁跟他开玩笑。

    “好,好,请客,请管。”任荣生忙不迭的答应。

    他本来人物就平常,这时略带迷惘,更显得土气。衙署的人同僚笑了笑,也就不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唉,任八娘是任八娘,任荣生是任荣生啊,不可同日而语。

    任荣生这天早早的便离开衙署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把全家人都叫到面前,带着惊疑之色把明镜山庄的事说了说,王氏、孙氏、任召、任淑英、任淑贞等人,全体惊呆。

    有好半天,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半晌之后,王氏发出第一声尖叫,“不,这不可能!”

    她和任荣生真是夫妻,听到这件事的反应是一样的,不可能,八娘成了风云人物,这不可能。

    “不可能!”任淑贞紧跟着也愤怒起来,“八娘那么笨,怎么敢面对北魏三皇子?这肯定是瞎编的!”

    想到任江城居然都见到北魏三皇子了,她这位任家六娘子还在杏花巷憋屈着,不见天日,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怒不可遏。

    任淑英虽不像任淑贞一样冲动易怒,也是持怀疑态度的,温温柔柔的对任荣生说道:“阿父,女儿也觉得不对,八娘她从小便平常,不出色,似乎做不出来这样的壮举。”口中温柔的说着话,任淑英腹内一阵搅痛,心肝肺没有一处不疼。她真是后悔,悔的肠子都快要青了,早知道有一位北魏三皇子会到明镜山庄,还会和女郎们会面,那她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留在明镜山庄的。北魏三皇子呢,见到这种贵人的时机,哪里容许错过?

    孙氏忽然咬牙掐了她一把,恨恨的小声道:“四娘,你看看人家八娘,怎这般有心计?你啊,比起她还是太嫩了,太软弱可欺了。那天你真应该留在明镜山庄,说什么也不回来的!你要是留在明镜山庄,现在扬名建康的便是你了,这南朝的世家子弟也好,北朝的皇族贵胄也好,还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挑选么?”

    任淑英本来就后悔,被她说的愈发懊恼。是啊,她比八娘强多了,如果是她见着北魏三皇子,说不定可以劝说三皇子迎娶她,到时她会被册封为公主,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嫁入北朝,成为北朝王妃。全天下的荣华富贵,会全部被她享用遍的……

    她母女二人在这里窃窃私语,任召却是稀奇过后,安慰起王氏和任淑英,“八娘以前是别别扭扭的,那也是三叔父三叔母不在身边,小娘子没有父母关爱,便怪僻了些。现在有三叔父三叔母疼爱她,她又是聪明人,能有明镜山庄的壮举也不奇怪。阿母,六娘,你们不要骂,也不要责怪了,任家有这么位八娘子,对咱们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对,有好处。”任荣生非常赞同,“今天丞相大人都见我了,就为了八娘的事。”

    “阿母,六娘,你们看,这便是好处了。”任召忙道。

    谁知王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直起脖子嚷嚷道:“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好处应该是六娘的,现在都让八娘抢走了!八娘只顾着自己出风头,想过她的阿姐没有?想到我的六娘没有?她住明镜山庄那么好的地方,怎么就不知道把六娘接过去,让六娘也避避暑、见见贵人呢?”

    “呸,自私自利,毫无姐妹情谊。”任淑贞对任江城表示唾弃。

    任召扶额,“不要这样行么?三叔父三叔母或许有什么苦衷,咱们也不知道。再说了,明镜山庄是范家的别业,八娘自己也是住舅父舅母家里的……”

    “我和她是姐妹,她的舅父舅母,不就是我的舅父舅母?”任淑贞振振有辞。

    任召一声呻吟。

    他悄声问任荣生,“阿父,为什么在宣州时阿母和六娘好好的,到了京城,却好像变了个似的,总是不肯讲道理呢?”任荣生踌躇半晌,小声道:“是不是刺史府的房子宽敞,她们住得舒心,所以通情达理的。到了建康,房子窄窄小小的,她们住得难受,心胸便跟着房子变小了?”任召叹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不过,阿父,阿母和六娘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连我都……”他想说连我都开始受不了了,但是这样无情不孝的话究竟不敢说出口,呵呵笑了笑,又咽了回去。

    这父子二人俱是愁容满面,长吁短叹。

    好在王氏虽然还想再闹,可她前些天病的厉害,还没有全好,这一激动又头疼起来了。她一头疼,任召霍的站起身,“我亲自去请大夫。”赶紧溜了。任荣生也机灵,忙吩咐任淑贞,“快扶你阿母到床上躺着,我出去看看,吩咐人准备煎药。”也借机出来透口气。

    任荣生和任召父子二人逃了,剩下王氏、孙氏、任淑英、任淑贞四人在房中你瞪我,我瞪你。任淑英温柔的笑,“六妹妹,你当初大概没想到,八娘也有今天吧?”任淑贞反唇相讥,“你当初能把八娘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还能够么?”

    第94章 094

    任淑英拉下了脸,脸色阴沉。

    这个任淑贞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现在已经根本指挥不动八娘了,偏偏拿这个来刺激她、寒碜她。

    任淑贞见她无话可说,精神更加振奋,得理不饶人,“你若有本事,再像从前似的哄着八娘,让她对你唯命是从俯首帖耳百依百顺啊,让她把你接到明镜山庄,你也和她一样出个风头,满建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你不能吧?你既然不能,便闭嘴吧,没人拿你当哑巴。”

    任淑英脸色更加难看。

    在宣州的时候因为有辛氏在上头压着,任淑英处处忍让任淑贞,孙氏也从来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任荣生这一房人从外表上看还是很太平的。到了京城之后却不一样了,任荣生就是杏花巷的老大,他头上再也没有辛氏管着了,这个家他做主人了,孙氏便开始不安份,任淑英也不再甘心再被任淑贞压迫、欺负,孙氏、任淑英这对母女和王氏、任淑贞这对母女便明争暗斗起来了,好不热闹。王氏吃亏在从前一直太顺利,不屑在任荣生面前低头,温婉柔顺的去哄他,孙氏却是惯于看人眼色,知道眉高眼低,总是顺着任荣生的意思说话、行事,时间久了,任荣生看孙氏越来越顺眼,对着王氏却很头疼,能躲则躲,又因为王氏病了一阵子,家务交给孙氏掌管,现在孙氏在杏花巷头抬得越来越高,已经不像在宣州似的见了王氏便低声下气陪笑脸,而是很有几分脾气了。任淑英呢,也不像以前的妹妹长妹妹短的哄任淑贞,一开始说话是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渐渐的当面便呛起来了,不再给任淑贞留颜面。久而久之,姐妹感情越来越淡。知道了任江城的事情姐妹二人心情都很差,这便吵上了。

    任淑英冷着脸不说话,孙氏替她委屈上了,抹起眼泪,“奴这个身份,自是不敢说六娘的。不过,任家可是有规矩的大户人家,一直讲究个长幼有序的,四娘是姐姐,六娘是妹妹,六娘这样对四娘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王氏本是躲在床上难受的,听了孙氏的话气得都坐起来了,“孙氏你闭嘴!你算什么东西,六娘也是你能说得的?”

    孙氏耳朵好,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借机哭起来了,“是,奴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便是六娘真是有什么错处,也轮不着我去说。我不过是替四娘子抱不平罢了,虽说出身差了些,她难道不姓任?难道不是六娘的姐姐?六娘凭什么随意辱骂她呢?我……我再不是东西,二郎和六娘也叫我一声阿姨的啊……”

    任召正陪着大夫往里走,听到孙氏这番哭诉,登时血往上涌,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幸好大夫是一直以来便替王氏瞧病的,对杏花巷任家的家务事略知一二,温和的对任召说道:“仆来的匆忙,现在有些渴了,二郎能否赐杯水?”任召忙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把大夫让到偏房,请他在胡椅上坐了,命婢女倒茶上来。

    趁着大夫喝茶的功夫,任召忙往上房走。

    “你还真当自己是二郎和六娘的阿姨不成?也不到端盆水照照,看你那幅尊容配不配?”屋里传出王氏的怒吼。

    任召正过门槛,被她吼的打了个机灵,差点摔倒。

    “便是我真的不配,六娘也不能肆意辱骂四娘,四娘到底是她的姐姐……”孙氏哀哀哭泣。

    “呸,她是我的什么姐姐!”任淑贞被孙氏激怒了,口不择言。

    任召头都是疼的。

    南朝和北朝风俗习惯不同。若是在北朝,任淑贞这话或许也没什么,毕竟北朝庶出子女地位很低,可是南朝不一样,只要排进家谱的便是兄弟姐妹,庶出比不出嫡出,却也不是嫡出子女能由着性子说不认便能不承认的。像任淑贞这样任性的说辞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只会评价,“任家女郎家教不好,姐妹之间,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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