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桓大将军已洗漱过后准备就寝,桓广阳却在这时候找他来了。

    “十三郎,你这时候过来,是打算今夜和阿父联床夜话么?”桓大将军见了心爱的儿子当然是很高兴的,笑咪咪的问道。

    桓广阳脸色严肃,“阿父,我和您说过调任荣生到外地的事,您还记得么?”

    “这件事啊,记得,记得。”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

    桓广阳静静看着他,“可是,任荣生现在还担任都令史,并未调离建康。”

    桓大将军哈哈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今天忙了一整天,还真是有些疲倦了呢。”趁着桓广阳不注意,机灵的扭过身子,一跃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口中胡乱嚷嚷,“困死了,睡觉睡觉,赶紧睡觉。”才挨着枕头,便把眼睛紧紧的闭上了。

    桓广阳无语。

    半晌,他方慢悠悠踱过来,在床沿坐下,语气镇静,“阿父,说话。”

    桓大将军睁大眼睛,干笑了两声,“你要调范静,那件事好办,因为范静谁的人也不是。任荣生官不大,一个不显眼的都令史,可他毕竟是王丞相的人,阿父要动他总是不大方便,十三郎你说是不是?”

    “不是。”桓广阳坐得稳稳的。

    他才不相信,桓大将军真心想要动一个都令史,会束手无策,拖延至今。

    桓大将军以手支头看着桓广阳,故作深沉,“唉,有一个聪明过人不好糊弄的儿子,对做老子的人来说,是幸,抑或是不幸?”

    桓广阳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他眸色浅淡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出醉人的一抹淡蓝,流光溢彩。

    桓大将军叹了口气,笑道:“好,这件事明天阿父便命人着手去办,好不好?”

    “用不着您了,我自己动手。”桓广阳简短道。

    “不用麻烦阿父了啊。”桓大将军两手交叉叠在脑后,笑吟吟看着桓广阳,语气懒洋洋的,“我家十三郎长成俊美郎君了,本事大了,用不着阿父了。”

    桓广阳闷闷看了他两眼,起身要走。

    桓大将军忙伸手抓住他,“十三郎,你如果答应阿父娶妻生子,像阿倩小郎君那样漂亮可爱的孩子生上十个八个的,阿父什么事都愿意替你做……”

    桓广阳如冰雪一般洁净白皙又略带冷意的肌肤上泛起桃花般的颜色,有的粉,有的红,煞是可爱。

    “十三郎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哈哈哈。”桓大将军捶床大笑。

    桓广阳甩开他的手,踩着木屐,宽袍大袖,飘然而去。

    桓大将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乐开了花。十三郎都会害羞了,想必连娶妻生子也不远了。他看看自己这宽大舒适的床铺,想像了一下几个雪团儿似的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围着他嘻笑玩闹的情形,美滋滋的。

    他幸福的睡着了,晚上做了好几个美梦,一夜安眠。

    第二天,北魏另一名使臣抵达建康。

    这人是北朝的武国侯兼车骑将军,李安民。

    李安民年四十余,老成持重,显然不像年轻气盛的三皇子元绎那么好对付。大梁朝廷上上下下也确实做好了准备,要和这位武国侯、车骑将军舌战一番。

    不过,等到李安民真的朝见过皇帝,在朝会上发表起他的高论,南朝的官员们还是差点被他气得鼻子冒烟儿。

    李安民在北朝很有地位,经历过很多的风风雨雨,便是面对南朝皇帝、大将军、三公九卿、诸多大臣,他也是侃侃而谈、洒脱自如,“我大魏向来慷慨大度,于小节上从不计较,三皇子既然将林城和山城许诺给了贵国,不管当时是否戏言,我国绝不反悔。这林城和山城,是一定要交给贵国的。”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

    皇帝、桓大将军等都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年迈的皇帝眼中闪过喜色。

    他才开始听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对他讲述任江城的事情时,,见庆元郡主对任江城有诸多溢美之辞,很不以为然,“这位任八娘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好,世上出身微贱而野心勃勃之人很多,为了出名往往不择手段。”庆元郡主闻言默默不语,淳安郡主却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了几句话,“是啊,祖父,有些人出身不高,又一心扬名天下,当然只能铤而走险了。”皇帝心里舒服了,更加认为自己说的对。

    桓大将军替任江城请求褒奖,颇令皇帝吃惊,“这任八娘的阿父任平生不是陵江王麾下么?”桓大将军正色道:“家国荣誉面前,私人恩怨算得了什么呢?”皇帝大笑,“好,既然你都这么大方了,朕也不好小气。等北朝真的将林城和山城交割过来,朕必定重赏任八娘。现在还是算了吧,说不定是元绎一句戏言,北朝不肯承认,朕若嘉奖了,到时岂不成了笑话?”

    皇帝却没有想到,北朝没有把元绎的话当成戏言,真的要交割林城和山城了。

    皇帝怕打仗没错,想求和没错,但如果他不费一刀一枪便能得到两座城池,那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是太乐意了。

    凭白无故得到的东西,谁不想要啊。

    想到南朝就要不费吹灰之力得回两个军事要塞,皇帝飘飘然。

    “阿惕,林城和山城啊。”皇帝乐呵呵。

    桓大将军微微一笑,“北朝向来狼子野心,李安民又是出了名的狡诈多端,老狐狸一样,这件事北朝定有后招,陛下且再往下看吧。”

    “如此。”皇帝不大高兴,脸色耷拉下来了。

    他年轻时候便不是位明君,现在老了老了,更是有些昏庸。

    果然不出桓大将军所料,李安民才慷慨激昂的表示要守信重诺,交割林城和山城,接下来便话锋一转,大声说道:“林城和山城属军事要塞,地势险要,我大魏决意将这两座城池交给贵国,以这两座城池为三皇子的聘礼,向贵国求娶王妃!我不知贵国的风俗习惯如何,若依着我大魏,男方有聘礼,女方便有嫁妆,女主的嫁妆除将男方聘礼依原样带回之外,还要额外再增添一倍。故此我国要求,贵国公主出嫁之时,请将林城和山城带上,再另外陪嫁两座城池!”

    “什么?”从南朝皇帝开始,大臣们全都炸了。

    好嘛,话说的这么漂亮,说什么重信守诺,说了给林城和山城,就一定会给。结果却是做为聘礼送过来的,还要求我们南朝再陪送两个城池做嫁妆,敢情你们不光不给林城和山城,还要再赚我们两个城池过去啊?这也太不要脸了!

    “无耻啊。”“伧奴,不要脸。”“这哪是和谈、和亲,简直是明抢!”“这种无耻之人,还和谈什么,把北魏使臣轰将出去,重新开战!”一时之间南朝众臣群情振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原来群臣有主战的,有主和的,现在北魏使臣这样的话一出来,主和的大臣都气势汹汹,大声嚷嚷着要重新开战了。

    年迈的皇帝脸拉了下来。

    他身体不好了,日子不多了,他死后的事是完全不考虑了,只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多享受、少烦恼,不再为边境的战事悬心。现在主和的人都被激得想打仗了,他实在是心中懊恼。

    “阿惕,这任家八娘朕要重罚她。”皇帝沉着脸说道:“不是她多事向元绎要两座城池,我们也不必这般狼狈。”

    桓大将军看着他这张苍老的面庞,心中厌恶鄙夷已极。

    一国的皇帝陛下,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事到如今,竟怪起八娘来了。

    “陛下,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八娘若不惩罚元绎,北朝会看轻我们的。”桓大将军淡淡道。

    “看轻便看轻,有什么了不起?”皇帝不悦。

    桓大将军面沉似水。

    南朝的官员们群情激奋,李安民自负的微笑着,环顾众人,面有得色。

    这群南蛮子,也不过如此啊。

    正在这时,一位身穿虎贲中郎将官服的青年郎君徐徐出列,向他走了过来。

    这名青年郎君姿仪俊爽,秀逸出尘,李安民看到他泰然自若的脸色,不由的呆了呆。

    他很年轻,但是他没有生气,没有激动,情绪没有失控,冷静得如同冰霜……

    “安国侯阁下。”青年郎君微微躬身,说话很客气,语音清朗,非常动听,“窃以为贵国以林城和山城为聘还不够,不如以整个北朝为聘,如何?”?

    “阁下这是何意?”李安民又惊又怒。

    皇帝和南朝的群臣们也呆了呆,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年郎君淡笑,“贵国以整个北朝为聘,我国添上一倍嫁妆,以整个南朝陪嫁过去,岂不更是美事?如此一来,天下统一,四海归心,贵国皇帝陛下这便轻轻松松的成为天下共主了。”

    “噗……”“哈哈哈……”片刻寂静之后,南朝群臣发出一阵阵的狂笑。

    是啊,你们以林城和山城为聘,我们要再多添一倍嫁妆,总共陪嫁四座城池。那干脆你们以整个北朝为聘吧,我们忍痛给一倍陪嫁,天下就这么统一了!

    本来是庄严的朝会,这时全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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