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始,江南官盐价格飞涨,导致私盐泛滥成灾。去年一年的盐税,足比前年少了四分之一。朕担心,这并不是偶然发生的,也担心这种情况会越演越烈。”宇文熙的神情有些凝重,在这个时代,盐铁两项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不容任何闪失。

    “皇上是担心,有人在暗中操纵,组织大量盐商哄抬官盐价格,又在私底下贩卖私盐牟利?”赦大老爷脑筋转得挺快,略一琢磨便明白关节所在。

    “不错。朕之所以抢先一步来到扬州,便是要吸引一些人的视线,好方便下面的人办事。”皇帝陛下说得公事公办,但其实这并不是理由。吸引视线这种小事,用得着他亲自出马么?!

    赦大老爷对此抱持怀疑态度,但体贴地没问出来,转而问道:“皇上,那臣做什么?”大老爷自认已经痛改前非,成为了一个于国于家有益的人,当然要主动请‘战’。

    “恩侯,你的任务很艰巨啊。”宇文熙拍了拍贾赦肩膀,手就忘记往回拿了,“咱们来时并未掩饰身份,想来不日便会有官员、盐商们登门拜见。你的任务就是帮着朕与他们虚以委蛇,给他们出各种难题,分散他们的精力,让他们无暇他顾。”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动,大老爷神情诡异地问道:“所以,臣的任务其实就是……陪着您吃、喝、玩、乐?”这是假公济私吧,是吧?!

    “呵呵,差不多,差不多。以往总听说,扬州盐商富可敌国,生活奢华靡费,为了比富还弄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花样来。恩侯,这一回咱们也算是开开眼,带着两个小子长长见识。”皇帝陛下丝毫不觉得惭愧,假公济私什么的,他的事就是国事,哪来的公私之分。

    果然,第二日一早便有盐业总商登门拜访,诚恳地邀请忠顺王爷和荣显公,出席他们盐商总会特意为他们设的接风宴。赦大老爷与皇帝老儿对视一眼,相携欣然而往。

    接风宴摆在扬州城的老字号如意楼,整座酒楼都被包下来,扬州城大大小小的盐商来了近百,排场不可谓不大。大老爷他们到的时候,盐商们都等在门口相迎,一个个执礼甚恭。

    酒楼的大堂中央,已经搭好了戏台,总商吩咐一声上菜之后,便双手递了戏牌来,“请王爷、荣公点戏,两位贵人是听惯京城戏曲的,扬州这小地方想必是不如的,且请贵人听个新鲜吧。”

    戏啊?!这是打探清楚了忠顺的毛病,人家对症下药呢。这要是真忠顺在这儿,恐怕就落人家套里了。只可惜,此忠顺非彼忠顺,马屁拍马腿上了。

    不过,为了配合表演,他还是故作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总商一眼,大方地将牌子推给皇帝老儿,“说到听戏,谁都不如王爷有研究,还是请王爷来。不过李总商,王爷那是过尽千帆的,这若是没能让王爷满意,可是要受罚的啊。”

    李总商哈哈地笑了,还给贾赦一个会意的眼神,谦虚道:“荣公可是为难我了,扬州是个小地方,哪有几个精彩的人物儿。王爷和您都是眼光高的,为了不受这罚,我们唯有倾尽全力了。”主桌上陪坐的盐商也都纷纷笑着称是,言必尽全力让两位贵人满意。

    宇文熙笑看着贾赦跟人谈笑风生,自己眯着眼看戏牌,漫不经心地点了两出旦角的戏。戏牌传了下去,不一会儿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皇帝陛下便坐在那儿摇头晃脑地用手打着拍子,一副听得很投入的样子。但,其实,一句没听懂……

    一顿接风宴,吃得宾主尽欢。将要散席时,李总商跟人打个眼色,向宇文熙道:“王爷,不知方才的戏可还听得惯?若是还能入耳的话,不如就让他们到府上再唱几出?”

    “差强人意。”十分矜持地微一点头,算是接受了李总商的殷勤,“本王对江南戏剧很感兴趣,想要多多鉴赏,只是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要你们帮帮忙啊。”

    李总商闻言大喜,连忙笑着保证,“王爷请放心,小人们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熟悉这片地方。您的事就给小人们办就是,万万莫说帮忙二字,小人们承受不起。”

    赦大老爷故作不悦状,愤声道:“李总商,你们可也太厚此薄彼了。王爷那里的功课就做得足足的,到了本公这里,是不是就剩下冷板凳了?”

    “荣公说得哪里话,小人等怎敢怠慢了您。明日小人在秋爽阁设宴,您可不能不赏脸啊。”这总商也是个长袖善舞的,摆出一副委屈状,顺便还递给贾赦一个暧昧的眼神。

    秋爽阁?扬州城最名声在外的青.楼啊,老爷我在京城都听说过它的大名。赦大老爷挑了挑眉,好心动,怎么办?!他下意识地偷眼去看皇帝老儿,却正撞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登时心虚出一身的冷汗。

    咦?奇怪,老子心虚什么!?

    目送着忠顺王与荣显公的马车走远,李总商等盐商总会的核心人物们也散了,只是换了个地方他们又聚在了一起。一群人大概有十来个,一时间也没人说话,似乎都在等别人打破沉默。

    “诸位,我总觉得,那边的事情不太牢靠,你们是个什么意思?”李总商身为商会首领,不得不首先打破僵局。他们这些人是爱银子,可没爱到不要命的地步。皇上圣驾就停在淮安,与扬州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止是为什么?真的是因为病了么?他心中不安啊!

    “那今儿这两位就能管用了?一个二个的酒色之徒,我是瞧不出什么希望来。”座中一人摇了摇头,语气不太好地道,引得几人频频点头。大老爷和皇帝陛下演得太像,让人看不见希望。

    “酒色之徒也有酒色之徒的好处,咱们又不在意他们能力多出众,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这才是重点。酒色之徒我看还挺好,至少……容易打动。”另一人却不同意他的说法,他的意见也有几人赞同。

    “看诸位的意思,都是觉得那边不可靠,是不是?”李总商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见他们一一点头了,才道:“那就没什么说的了,先伺候好那两位爷吧。”

    当晚,赦大老爷都已经躺平在床上了,忽然听见窗棂在响。难道有小贼?大老爷兴奋了,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就来到窗边,等着抓现行。

    小贼的手艺还不错,没弄两下便拨开了窗栓。不过他没直接推窗,而是笑了一声道:“恩侯知道朕要过来,竟然这样迫不及待了么?”

    皇帝老儿!大老爷猛地开窗,果然见宇文熙笑嘻嘻地站在窗外,不等他关窗便飘身进来,将他挤到一边。

    “大晚上的,还请陛下赶紧安歇,臣恭送陛下。”赦大老爷在地上蹭了蹭脚,他真的很想把皇帝老儿踹出去,咋办?真踹的话,会不会因为伤害龙体被砍头?

    “朕就是来安歇的啊。恩侯,快过来伴驾!”

    ☆、第六十二回贩私盐敛财为夺嫡出人命账本一本本

    贾赦眼睁睁地看着不要脸的皇帝老儿爬上了他、的、床,然后还拍拍床铺反客为主道:“恩侯,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了吧。”安置个屁!大老爷抬腿就往外走。

    没名没分的,就想爬老子的床,想得美!老子不伺候了了,找儿子暖被窝去。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就觉得手腕子上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腾空而起,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之后,稳稳地落到床上。赦大老爷脑海中有一瞬的空白,然后就怒发冲冠了。

    “你霸占老子的床,还不准老子找张新的,还把老子扔来扔去,老子又不是球。皇帝老儿,你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拼了。”也许气愤太过,也许是叫惯了嘴,一声‘皇帝老儿’脱口而出。叫出口之后,大老爷干脆破罐破摔,誓要雄起一回,揍皇帝老儿一顿。往后是杀是剐,他也顾不得了。

    然而,惨烈的事实证明,炸了毛的猫他还是只猫,还是斗不过撩猫逗狗的皇帝老儿。经过艰苦卓绝的反抗,大老爷还是被死死地摁到了床上,像乌龟一样徒劳地划动四肢……

    “虽然,睡前做一做运动甚合朕心,但现在这种运动方式太过浪费精力。恩侯,不如咱们换一种更加和谐的运动,如何?”凑近身下人通红带着薄汗的脸,感觉到他剧烈喘息间的热气,宇文熙将唇贴在那鲜红欲滴的耳垂,轻声呢喃道。

    老子没有你不要脸!

    贾赦丧气地闭眼,没了方才的张牙舞爪,可怜巴巴地求饶道:“陛下,饶命啊!臣这身子骨弱得很,做别的事会出人命的啊。”形式比人强,保住贞那个操比啥都重要。

    宇文熙沉默了半晌,直到贾赦都忍不住眯着眼偷看了,才拍拍他脸颊叹道:“罢了,我总是等着你的,只是别让我等得太久,不然……后果自负。”他能感觉到这人对他并非无意,只是不知有什么心结,滑溜溜地让人抓不着,郁闷!

    说罢,翻个身与贾赦并肩而卧,见他仍旧气呼呼的,宇文熙噗呲一笑,轻声道:“好吧,欺负你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恩侯……相信我。”

    大老爷的红布脸本来都已经要褪色儿了,被他一句话说得又染了一遍红。他不自在地翻翻眼睛,蹭蹭地背过身去,嘴里嘟囔着,“信你才有鬼。”接着笑得嘴都快咧歪了。

    啊啊啊啊啊——皇帝老儿居然跟老子道歉了,道歉了,道歉了啊!!!不过,相信什么的……哼,才不要!要是轻易信了他,老爷我不就显得很没有原则,显得很容易哄,显得很好骗到手。

    跟着盐商们吃喝玩乐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是十来天过去,赦大老爷拉得下架子,跟一群扬州巨贾们混得烂熟。酒酣耳热之际,不知道打了多少包票,拍了几回胸脯——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儿就说话。

    盐商们也都是人精儿,知道酒场上的话是不作数的。一部分见此情形,更加认为贾赦他们不是能扛事的,一身的本事全长到嘴上了。

    但也有人觉得,荣显公提这个提得回数太多了,让他们不能不暗自忖度,莫非这位贵人知道些什么?还是说,他们这阵子的作态过于明显了,一看就是有事求人的,被人家瞧出来了。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淮安那边已经有旨意过来,说是皇上龙体大好了,不日即将启程继续南巡,下一站可就是扬州了。若是不能争取到主动,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身家性命就要全抛却了。

    “事情已经查清了么?”今儿难得没有盐商邀约,用过早饭之后,贾赦与宇文熙两个对坐手谈。其实就是大老爷陪着皇帝老儿摆棋谱,俩人一对儿臭棋篓子,倒是谁也不嫌弃谁。

    “基本上弄清楚了,等忠顺他们过来就可以收网。”皇帝陛下一手捻子,一手棋谱,姿势相当的标准优雅,光看外表的话,谁也不会知道他棋有多臭。

    “谁出的幺蛾子啊?瞧盐商们那个架势,背后的人应该来头不小吧。”赦大老爷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实在是可怀疑的范围真的不大。

    两淮地区数得着的世家,扒拉来扒拉去也不超过双十之数,而能影响到大多数盐商的,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上辈子的蛛丝马迹,是以一听皇帝老儿提起这事,赦大老爷就把怀疑目标锁定到甄、薛两家头上。

    薛家就不用说了,同他们贾家差不多同时发迹,为金陵四大家之一。虽然排名最末,可他们家领着内府帑银行商,生意做遍大江南北,称得上珍珠如土金如铁。

    但是,以他家的实力,还操纵不了这群眼睛朝天的大盐商。毕竟,薛家比起两代前,已经没了官身,沦落得同一般皇商无异,早不复紫微舍人时的风光。这事,不是他一家能干得起来的。

    不过,再加上甄家就不同了。

    甄家的崛起,还是在先帝在位时,乃是金陵城的新贵。大明宫中那位脑子时而抽风的太后娘娘,跟甄家老太爷乃是表兄妹。太后自幼父母双亡,就是在甄家长大的,甄家差不多能算是她的娘家。有着一层关系,在不知太后详情的人心中,甄家就披了一层外戚的外衣。

    再兼之,当年太后诞下宇文熙的时候,便宣了甄家老太太孙氏进宫给儿子当奶娘。金陵人都传说,皇帝陛下是吃着甄老太太的奶水长大的。可其实天知道,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喝人.奶。对那个总是背后说人长短的孙氏,更是没有一点好印象。

    若说这两点,还是甄家狐假虎威,但后来宇文熙后.宫选秀的时候,甄家大姑娘又被选入宫中。也是她运气好,头一年便生下了大皇子,封了皇妃。甄家至此真正成为皇亲国戚、外戚之家。

    如今皇子们渐渐长大,大皇子也快十五了,眼看又是一出九龙夺嫡的好戏要上演。身为大皇子的母族,甄家不可能没有些想法。

    “恩侯不是都猜到了。”宇文熙借着递茶水的机会,死不要脸地抓住人的手不放,“甄家想借着老大的名头更近一步,问鼎江南第一世家;薛家则是耐不住寂寞,意图恢复往日的荣光。两家家主一拍即合,头脑一热就打起来盐政的主意。”

    “那些盐商们就能轻易就范?他们一个个家大业大的,那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人人都贼精贼精的。我跟他们面前,是一句话不敢多说。”赦大老爷面带感慨,人生两世,他都不擅长动脑,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啊。

    “不敢多话?”宇文熙斜着眼睨着他,声线平稳不紧不慢地道:“昨天跟那胖子评论万花楼花魁的时候,恩侯的话也一点也不少,连说带比划的……比跟朕说得多多了。”

    赦大老爷被他盯得打了个寒战,被握着手都忘了挣扎,噘着嘴嘟囔道:“别阴阳怪气的。还不是你让我跟他们虚以委蛇的,现在倒来怪我,讲不讲理了?”莫名心虚,怎么回事?!

    “不过我瞧着,那些盐商们跟他们似乎也不是一条心,有要反水的意思。怕是知道了皇上南巡,受陛下盛德感召,自觉罪孽深重,意欲将功折罪吧。”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但大老爷还是果断地拍了拍龙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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