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单衡心情畅快,话便多了起来,说到了殿试,又说到了将来的打算,再说汴京:“我怕落到蒙古人的手里,那可就不好了。铁木真为什么还不死呢?”

    完颜康扼腕叹息:“早知道不该将术赤伤得这么重,否则留着他与诸兄相争,岂不美哉?”此时铁木真已立三子窝阔台为太子。

    此时,二人都以为经验判断,以为南宋这群弱鸡,必然要被金国虐成狗。然后要靠蒙古将金国给灭掉,蒙古发现南宋的软弱,再顺手揍南宋一把,捞个岁贡回去。徒单衡将南宋判断得更弱一点,以为甚至可能因此亡国,要完颜康做好准备,趁机与蒙古将南宋也瓜分掉,然后将蒙古驱逐出汉地。一如唐与突厥故事。

    完颜康却知道,南宋的韧性极强,坚持到最后的就是它,现在局势更加混乱,能坚持更久也说不定。反过来提醒徒单衡:“可不能小瞧宋国的韧性。”

    三个月后,大周第一批进士新鲜出炉之后的第二天,一个让二人跌碎眼镜的消息传来了——宋兵首先攻入了汴京,金君出逃!

    第126章天骄殒

    打死完颜康,他也想不到宋兵会如此勇猛!不是一直被虐成狗的吗?说好的谁都能占点便宜的软妹呢?怎么小白兔变成史前怪兽了吗?当年我才多大啊?大家都让我去那边捞点功劳。

    完颜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没有错吗?”

    徒单衡道:“我也觉得奇怪!历次传来的情报,宋兵的战力并不强呀。”

    两人一直盯着诸位邻国友邦呢,对各国军队的战力都有评估。总的来讲,宋兵是最弱的——离得太远的大理不算在内。没错宋军的兵种齐全,装备也精良。南宋在诸国之中,富裕第一。然而他们一直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内部又争斗不断,极大地削弱了部队的战斗力。

    像蒙古,老大带着出去抢劫。像完颜康,虽然也重视文化,但是部队不允许任何文士染指,也是自己带着出去抢劫。西夏虽然部族自主性较高,老大还是会亲自带队抢劫。唯有南宋,现在的老大正在给理学卖安利。

    这特么能先于蒙古打下汴京,你逗我?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在确认了消息可信之后,完颜康紧急召集了众将:“我曾答允过,保完颜氏香火不绝。金国虽然还没有求援,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他还记得这件事,徒单衡颇为欣慰,另有一部分人却认为“这可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啊”,尽皆赞成。于是完颜康点兵十五万,亲自南下。这十五万兵马里,各族都有,新附的党项人中,也被抽丁两万,马步各一。比起西夏历年征战时的负担,这一次反而是极轻的征发了。

    陕西与河南离得并不远,去往汴京的路途早被摸得一清二楚。周兵的目的却又不是汴京了,回到故都的宋兵,且先不要去惹了吧,拿到金君,得到法统上的承继关系,收拢金国的国土才是当先的第一要务。

    完颜康下令,探听金君到了哪里。数年积累,金国原本的战力不足,不得不再以乡间勇者再组新军,新军鱼龙混杂,塞几个探子再明白不过了。金君逃出汴京,必然要召唤护卫的。

    不想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徒单衡。此君一直与金国不少官员暗通曲款,探听对方的消息,挖对方的墙角。有人严辞拒绝了他,从此不再理会与他,有人却出于种种难言的心思,与他保持着联系,于危急之时,有人向他发出了救助的书函。

    信很短,内容却颇为惊人——“蒲察官奴软禁君臣,残杀官吏三百余人于归德。”徒单衡先将消息告知完颜康,再请确定消息真伪。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确认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很快,金君被软禁的情况得到了确认。

    好了,下落有了。与之一同到来的,却是蒲察官奴的履历——十分辉煌。完颜康看过之后得承认,徒单衡说得对,自己不是天才,不过是运气好些的普通人而已。蒲察官奴,忠孝军首领,以四百五十人,持长枪,大败蒙古,溺水而死的蒙古兵便有三千五百余人。

    想自己列了火器营,还要以伤换伤,真是伤感。

    徒单衡顺口安慰了他一句:“正面作战对突袭是不一样的。”便请示接下来要如何。

    完颜康阴恻恻地笑了:“去找以前的号衣来。”

    耶律阿旺这回跟上了思路:“这个甚好!”

    周兵的底子是勇义军,勇义军原是金国的队伍,领的是金国的饷俸,得的是金国的补给,一应衣甲军械,都是金国发的,都是标朽。直到立了大周,才换了旗号。旧有的装备还存了一些,三、五千还是凑得出来的。从仓库里翻出放得有些霉坏气味的衣服,挑选了士卒,混入金境。

    完颜康问道:“谁敢前往?”

    史天倪的胸脯不自觉地拨高了一点,他预见了金国会有内乱,虽然在人员上有所出入,蒲察官奴非是信念忠贞之士,反而是反复无常之人。结果却是对的嘛!最终他竞争赢了耶律阿旺,得以先领伪装好的兵马去做内应。其时战乱,看到一样的衣甲,便以为是友军,一气被放到了归德。

    完颜康亲率大军随后便到,以薛阇为先锋,耶律阿旺领左翼,新附之党项兵马,被他安排在右翼。以耶律阿旺部防宋兵,以党项精兵应对蒙古兵。

    史天倪潜伏得十分顺利,蒲察官奴放纵军官劫掠百姓,看到有金兵号衣,百姓皆躲了去,也没人去费心告发他们。史天倪得到这个信息,心下大喜,报与中军之时请命发起进攻。

    完颜康比他损得多,命他打起旗号来,装作援军入城。不费一兵一卒,便进了归德城,将城门打开,完颜康大军随后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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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君心情十分糟糕,他曾倚重于蒲察官奴,给予高官,给予信任,并不计较蒲察官奴曾降过宋,蒲察官奴还是让他失望了。思忖与心腹谋诛蒲察官奴之时,外面喊杀声起。君臣惶恐,以为蒲察官奴造反,要将自己献与宋国。急与亲随侍卫除去辉煌的外衫,穿上普通丝绸的衣服,趁乱躲避。

    完颜康搜索得很仔细,一间一间房舍地排查,他识得这位曾经的堂兄,亲自将人认了出来。摆手令将金君围住,自己却好言相问:“二哥,一向可好?”

    金君也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堂弟,手中佩剑放下,金君叹道:“原来是你。”

    完颜康请他于内安坐,道:“我曾答应过大哥,金国若亡了,保完颜氏周全。听说你被软禁了,就过来了。”

    金君惨然一笑:“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昔日情份?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死之君,我不恨国破身死。只是蒲察官奴此人,是我识人不明,是平生大恨,纵我俯首系颈,书表请降,也想亲自诛戮此贼。你若还念旧情,完我心愿,身后事,都付与你。交与你手,好过落到入仇人手里。”

    完颜康道:“我答允你。”

    金君道:“我已派人召他回来,于此处设伏诛杀于他。”

    完颜康道:“大军行进,声势不小,恐怕他已经得到消息,不会听你的话回来了。你想见他,我召他来。他如今,总是要投奔一处的,而我离得最近。”

    金君切齿道:“这等反复小人!枉我还曾信任于他!”

    再次会面的两人都有些尴尬,往昔的话题没法说,新近也没有任何可聊的,半晌,完颜康问道:“大哥还在汴京?”金君苦笑道:“先帝与大哥都在,往日是我们占了赵家先祖陵寝,如今却……忽都,无论先帝做过什么,人死为大,不要让他受辱于敌。”

    完颜康道:“我明白的。”

    此后再无话说,两人静坐直到用饭,又默默无语各自安歇,直等到蒲察官奴回来。蒲察官奴反复投奔不同的老板,再换一个对他而言也不困难。完颜康大军逼近,不投现在就死,投就投了吧。大不了以后再换个老板。

    却没想到世间之事,从来尔虞我诈,他想换老板,老板们却烦了他。甫一入归德,便被包围,他所携之兵马不过数百,形势比人强,完颜康的火器营比他的长枪数量上更占优,他只得只身入府。此时心中已觉得不安,到得堂上,却见金君与完颜康并坐于上,飞快地转身便跑。

    哪里还跑得了?

    完颜康没有学过桃花岛的弹指神通,然而力贯指尖,随手弹出一物,对付蒲察官奴这等没有修习过内力的普通战将却是足够了的。噗通一声,蒲察官奴膝弯受到大力一击,整个人跪趴于地。

    金君并没有亲自执仗斫杀,而是坐看侍卫将蒲察官奴擒杀。亲眼看到蒲察官奴授首,金君脸色苍白,两耳嗡鸣:“好了,我的心愿了了,你看哪个好,我便将帝位传与谁,你们自去办吧。”

    完颜康将他手腕擒住,缓缓注入真气,见他面色好了些,方道:“阿衡在我那里,赵王亦在,你们或可一叙。”金君缓缓地转过头来,轻叹道:“见了又能如何呢?你中意哪个呢?”

    完颜康低声道:“凭你选。”

    “罢了,是我想错了。忠于我的人,未免刚直不屈,将这般重责大任放到他的身上,怕是刚则易折。有活命的机会,他们也不肯做。不如我来。百年基业,断送在我手里了。”

    起身自写了降表,归附于周。

    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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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敲响金国丧钟的时候,完颜康反而没有了感慨,他已经渡过黄河,现在要面临的,是蒙、宋联军!一时之间在,夏、金的所有压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再也没有精力悲春伤秋。

    蒙、宋已有边境摩擦,联军本身便有嫌隙,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走到了一起,现在,该分赃。分赃是最容易起争执的时候。早在联合之前,两家便各怀了心思。宋国以为蒙占有吐蕃故地,与河南虽有交集,但是与西夏更近,哦,现在归周了。以完颜康不该坐视蒙古出兵。

    而己方与金国边境漫长,更占地理上的优势,则最终蒙古是为自己作嫁。到时候收复了河南山东之地,便有能力与两国一争长短!北宋之时,宋便是北边有一强国作邻居,西边也有一强国作邻居。如今不过是恢复到原先的情况而已。

    若蒙古不乐意,还可与蒙古联手,再灭了周国。让蒙古再为消灭自己的敌人出一份力。到时候与蒙古瓜分掉周国,长城以内归宋,长城以外归蒙,两国对峙,也是一步妙棋。

    一个“周”字,令宋国君臣见之便要不舒服。周与蒙,前者仇恨值满满。

    大败金兵,占领汴京的胜利鼓舞了宋军,他们士气正盛。眼看着完颜康从归德北撤,渡过黄河,便发愤追击起来。对此,完颜康早有准备,沿途埋下了地雷。宋军也有火器,并且种类繁多,只是在实际使用中,还是以士卒冲锋为主。中过一回埋伏之后,行进便开始小心,完颜康携金国残余的宗室与大臣从容北渡。与蒙、宋联军隔河相对。

    其时黄河改道,并非流入渤海,而是流入黄海。以河为界,山东的大部分皆在黄河之北,被完颜康收入了囊中,河南则被宋、蒙联军占据。到得此时,反而是完颜康隔岸观火,看这两家如何分配战利品了。

    张柔、史天倪等人希望能够休整之后渡河作战,徒单衡则忧愁不已,生恐宋兵破坏了两位金主的陵寝。完颜康承受着颇大的压力,一挑二,现在是打不过的,就此退却,又要担心两家追击。除非再次达成和解,否则谁也不敢大大方方地走,将后背给对方打。

    相持十日,完颜康忽然觉得不对——周与宋因为国号的关系,更因为完颜康屡次拒绝接见宋国使者,不通音讯是应该的。但是蒙古呢?约好的互不攻伐,却一丝消息也不通,要么是决定与自己大决战,要不是蒙古营内出现了变故!

    完颜康亲自攀上了旗斗,凭高而望,离得远,细节看不清,大势反而会更清楚一点。比如蒙古人这回扎营很奇怪,即使他们已经很注意了,从整体上看去,还有两部分收缩得很紧!这不是进攻的态度,另外两部分则不然,他们活动如常。

    完颜康心中一突,急急跃下旗斗,凌空而下的姿势优美已极,地上等待的人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担心他会不会摔死。直到他安全落地,诸将才围了上来,张柔道:“太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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