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桑桑人生记忆中最黑暗的一个深夜。

    浑身是血的小全出现在江家别墅,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来了。

    小全用尽最后的力气逃入了江家别墅,身后传来一阵枪声和日本人的辱骂。

    宁静了许久的别墅里手忙脚乱起来。

    “赶紧关门,不准日本人进来!”江胜彪亲自带领一队罗宋保镖,雄赳赳地去守住别墅大门。

    楚门把小全扶进了书房,让他躺在沙发上。又扶着五个多月身孕的桑桑进去。

    “你别看着他,你会害怕的。”楚门说着,拿了一张毛毯给小全盖上。然而鲜血还是慢慢地渗透了毛毯。

    “小全!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桑桑克制着自己不要哭。眼前的小全的确让人害怕,更让人心酸。

    “桑桑,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小全费力地喘息着,嘴角也在慢慢地流淌着鲜血。

    桑桑努力握住他无力的手,“不,你已经保护我够多够多了。你的下半生应该由我来报答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享享福。”

    小全在痛苦中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好,我以后要好好享福。”

    “还有清扬,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我都会给你们好好安顿的。”桑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给你们在乡下买一个大宅院,买几百亩的地,你们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好,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啊。”小全说,“所以,让我拿命去换这个,实在太值得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件,颤巍巍地交给了楚门,“送,送给南京政府,尽快。”

    “这是什么?”楚门接过来,匆匆一翻阅,神色大变,“这是日本人要攻陷上海的军事计划书啊!”

    事情非同小可,个中利害令人始料不及。楚门立刻冲了出去,找了可靠的江海帮弟子,吩咐他们马上从后门离开,送去安清牧那里。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做汉奸?”桑桑流着泪问。

    “我,我本来想拖日本人一阵子,等你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小全断断续续地说,气息越来越微弱,“可是日本人很狡猾,一直要求我搞垮江海帮。我拖不过,想偷看一下他们的军事文件,看他们有什么计划,我能应付一下。结果,被发现了,所以带着文件逃了出来。”

    楚门叹息,“日本人狼子野心,g本不是只想占领东三省而已。”

    小全点点头,握着桑桑的手,“桑桑,快逃吧。越快越好,日本人迟早要对付江家的,你早点离开,否则很危险。”

    “你来了正好。”楚门说,“我们是劝她走,可她不肯。她早就把你当亲哥哥一样看待,你劝劝她。”

    “先别说这么多话了。”桑桑恳求,“他伤得这么重,需要医生。”

    楚门很为难,焦虑地张望着大门口,“日本人已经堵在大门口了,刚才我让两个弟子出去送军事文件,让他们顺便找医生过来。希望医生能尽快到,否则日本人会把后门也封锁的。不知道爸爸能拖多久。”

    他们在书房里照顾小全的同时,江胜彪正在大门口,竭尽全力拖住日本人,不让他们进去搜查小全。

    “张孝全进了别墅,他偷了我们皇军的东西,我们要进去搜查。”为首的日本人说。这一小队日本人就是追踪着小全来的。

    江胜彪一口拒绝,“这是江家别墅,青帮的地盘。张孝全早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至于有什么小偷强盗的,我们自己会解决。何况,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进来了。”

    “这里没有别的房子了,他一定进去了。我们要搜查,皇军的机密文件被偷了。你们开门。”

    “笑话。这是民宅,不是你们倭寇的老窝,你没权利进来。我堂堂江海帮,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日本人随便进出,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了。”江胜彪寸步不让。

    日本人恼怒了,举起带着刺刀的枪,“你不让我们抓他,全部杀掉!”

    “我呸!老子是怕死的孬种么?有种的来,老子死之前一定要用斧头劈死你个犊子。”江胜彪骂骂咧咧,带着所有的保镖,人手一把斧头,高高扬起,准备等小日本一开枪,就把斧头从大门口飞出去,劈死个垫背的。

    江海帮弟子凡是留在别墅里的,全都闻风赶来,整整齐齐排成队,训练有素地一排又一排挡在江胜彪前面,准备做他的替死鬼,让老大的斧头有机会飞出去劈死日本人。

    正在相持不下,只听夜空中一声枪响,令已经紧绷的神经又抖了抖。

    日本人本来都举枪对准江家大门口,没留心其他的。听到突然一声枪响在他们背后炸开,抖了抖,本能反应地立刻背过身,掉转了枪头。

    在茫茫夜幕中,他们看到一队中国警察,神色凝重,裹着凛冽的寒气飞奔过来,制服上的金属钮扣反s着微微的冷光。为首的安清牧正举着他的□□,枪口还冒着青烟,刚才那一枪就是他开的。

    “发生什么事?”安清牧跑到日本人跟前,板着脸明知故问。手里的枪并没有收起来。

    日本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安清牧g本不打算听,他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江老爷子,你们别墅里进贼了吗?”他装模作样地问江胜彪。

    江胜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g本没有贼。”

    日本人一听,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安清牧却说,“单凭你一面之词,你不能随便进去搜查,否则就是私闯民宅。”

    日本人沉下脸,“安副局长,张孝全偷走的是我们皇军的机密文件,如果泄露,事关重大,我们会向贵政府申诉你渎职。”

    去你妈的。安清牧在心里暗骂,机密文件就是如何攻占整个上海,我已经让人发紧急电文给南京政府了。

    但他嘴上却说,“那也得等到东西泄露了再说吧。现在捉贼要拿赃,你无凭无据,我怎么相信你们。”

    日本人看出来他有心偏袒江家了,于是语气越发强硬,“哼,你也不过是区区一个警察局副局长。我们大日本皇军在贵国享有特殊待遇,我们自己的案子我们自己搜查,你无权过问。”说着又掉转枪头,对准了江胜彪等人。

    “想硬闯?”安清牧哼了一声,手一挥,他带来的警察也齐齐举枪,对准了日本人。

    “你敢s杀我们日本皇军?”对方勃然大怒,“我们土肥原大将不会放过你的!”

    “那也要等先杀了你们再说。”安清牧的硬气被激发出来了,寸步不让。

    日本人僵持了一会儿,前后来回地琢磨形势。

    前面是江胜彪,带着密密麻麻的弟子,人手一把雪亮的斧头。就算枪比斧头快,那几十上百把斧头丢过来,怎么也得砍死些人。

    更不用说后面有安清牧,也是带枪的,毫不含糊地等着扣扳机呢。

    前后夹击,日本人完全没有胜算。他们也不傻,觉得白死了太冤枉,于是不想硬碰硬了。

    “你没有资格杀我们皇军。”日本人和安清牧谈判。

    “你也没资格擅闯民宅。”安清牧回答,“这里是中国人的民宅,有什么事归我管。”

    双方僵持到了快**鸣时分,日本人决定用缓兵之计。一面托人去找土肥原报告,一面把江家别墅团团包围。

    小全在别墅的书房里艰难地呼吸着。他身上盖的毛毯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了。楚门让桑桑先出去,然后给小全换了张毯子。

    一位德国医生被送信的弟子找来了,趁着江胜彪和安清牧在大门口和日本人僵持时,从后门偷偷进来了。

    医生给小全做了简单的检查,摇摇头,“他的伤势太重了。他身上挨了三四颗子弹,至少有一颗伤到了他的肝脏。我没有办法用医药箱里的简单药品给他治疗。就算送去医院,他也未必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桑桑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别难过。”小全费劲地安慰她,“我只是很遗憾,不能看到清扬和你把孩子都生下来。可是我希望,两个孩子可以变成好朋友。”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清扬和你们的孩子的。一定会。”桑桑握着他的手发誓。

    小全露出了微弱的笑容,“好,好……”他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楚门抱住痛哭的桑桑,硬把她拉出了书房,吩咐两个弟子给小全收拾一下,暂时安置到地下室去。

    “不能哭,如果惊动了外面的日本人,他们就会觉察到问题。”楚门让她尽力平静下来。

    此时江胜彪让弟子们先守着,自己从大门口撤退回了客厅。

    在楚门安抚桑桑的时候,江胜彪打了几个电话,忙碌了半,“不管怎样,你先收拾一下,等到了香港,你们都平安地生下孩子了,到时候你再算账吧。”

    “我不走!”清扬再次断然拒绝。

    “你不走我也不走!”桑桑来气了,怒视着清扬。

    “你们别这样啊。”楚门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再闹情绪,我就把你们都绑了去。”

    清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抵到自己的脖颈处。

    “你干什么?”桑桑惊叫起来。

    “滚!”清扬骂道,“滚得越远越好,再也别让我看见你。我恨你,我不会和你去同一个地方的。我如果跟你走了,我g本没法顺利地生下孩子,我会因为憎恨你而流产的。如果你真的想保全我的孩子,就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在清扬的辱骂和逼迫下,楚门和桑桑不得已地退出了地下室,留清扬独自守候在小全的尸体旁。

    当地下室的门被关上,清扬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她坐在小全旁边,抚 />着肚子,轻轻地说,“好了,终于只剩下我们一家了。孩子你不要激动,如果妈妈没有尽力演好那一出戏,就不能赶走他们。”

    她又抚 />着小全冰冷的脸,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桑桑在你心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起初我嫉妒过,可我并不会因此就仇恨她,我不会真的憎恨你深爱的人。只是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无论你在哪里,我和孩子就在哪里,陪着你,直到世界末日。”

    空荡荡的地下室,给了她片刻的宁静。不管外面是否已经千钧一发,她只想守候着自己的男人,安然等待该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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