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我,不分过去、现在、将来,我命由我不由......”

    渡老之言,初听极有道理,可细加辩驳,方守立觉出不妥,像是在西山城酱菜巷时,他分明看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老乞丐,可实际在其印象里,阿爷早已死去有十一年了。而又如在五道口衙门前,他所见到的阿丑,与幼年时的自己一般无二,但方守除了略感熟悉及感同身受之外,就是体会到了一种彼此间,那种装载了两个不同灵魂的陌生与距离,也即,一个,是另一个的过去。而另一个,又是前一个的将来,可就当这两个同时摆在一处时,却又是不同的。

    但这样的疑惑,对于现阶段的方守来讲,毕竟还太过高深,故只好暂时搁置了。

    想到这,方守顿时不解:“那如此说来,先生救我,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顺手而为之喽?”

    渡老被方守的讲法给逗乐了,他不置可否地笑道:“呵呵,你大可此说,总归差不太多。但我之所以未将那三人也一并带来,却是相比之下,我对你更感兴趣,要知道,古往今来,有多少方界大修,耗尽天才地宝、使尽阴谋手段,都无法把哪怕一个初始界的凡人给完好如初地带出真凡道,可你们便做到了!不,确切的说,是鲲做到了!”

    “可是.......”对于渡老后面的话,方守早已听不进去了,此刻他满脑子,都想着若依照渡老所说,那岂不是一号等人也都活着好好的吗?

    “一号若在,我可还有苟活下去的意义么”

    方守与一号、二号两人,发展到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故现在,便面临一个死局,若自己返回去找他们,便得被当场格杀,可若不回,那无法发起脱离,所有人都回不去,便都得留在初始界等死.........

    “我还剩多少时日?”方守忽然抬头,凝视着渡老的双眼,转而问道,“换言之,我还可在初始界待多久,而不至阿丑死亡?”

    “这初始界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故你等的恩怨,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你之所以这般问我,可是想着.......”渡老回望着方守,那平静的目光,升起了一丝睿智的光芒,“用现在之身了却身后之事,于你与阿丑双双被抹杀前,你先自行了断,好保阿丑一命,我可说错?”

    “.........”方守一时无言以对,但既然已被看穿,他也只好点头,实话实说道,“没错,方守正做如此打算!”

    “唉,难怪当朝天子曾言‘文臣个个该杀’,你等文人,怎就是这般迂腐?满口仁义道德,却只照见别人却不反省自己呢?难道那一号杀了尉迟,你便要去复仇,但却可以对其倾囊相授之恩视而不见?你若想死,何苦拉别人一起?”

    “哼!”方守倏地起身,怒视着渡老道:

    “他滥杀无辜,本就丧尽天良,虽有恩于守,亦难辞其咎,再一个,尉迟大哥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又岂能视而不见?否则当个瞎子岂不省事?”

    “滥杀无辜?呵呵”

    渡老安然坐定,不动如山:

    “是吗?那你不如先来说说,何为修真,何又为修道啊?”

    “莫名其妙...”方守气得翻了个白眼,几是下意识地答道,“修真?修道?这二者还不一样?”

    “亏你还是‘西山圣子’,简直浪得虚名,至少,你还有机会......去营救同样对你有大恩的三号!要知道,他们也都不属于这里,是无法久留的!”

    这时,渡老起身,抬腿迈出了竹舟,接着便在方守不解的目光下,平稳地踏着水面,一路行出了十几二十丈远,他才缓缓停步,回身遥望着竹舟内的方守,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凝气九层,乃是修士跨出了修行的第一步。而你!有幸脱胎于天地之气受锢的初始凡界,可前往方界修行大道真法,比那些耗尽一生心血,却始终都不得其门而入的伪修之辈,不知幸运了多少!难道还天真地认为,踏上了此途,还有得机会回头?老夫这便告你!今后,不论你自行了断,还是幡然醒悟,都不过是人在江湖,如沧海一粟,身不由己!”

    渡老的声音骤然拔高,猛地让方守一怔,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诚然,他并非不愿活命,只是尘缘未了,尚有尉迟之仇未报,他又如何放下恩怨,去求那一号原谅?

    然而沉思越久,脑袋便越是沉重,如同一团浆糊,反倒令方守的眉头,锁得愈发地紧了。

    忽而,海上惊起波涛,卷动着整个海面,顿时怒浪滔天,乌云滚滚,雷光游走其间,雷鸣轰隆作响,打断了方守的思绪。

    “要变天了?”

    前方有高浪打来,方守独处舟中,立刻有些慌张,连忙呼叫渡老:

    “浪!浪!浪!!”

    “哦?”渡老随着方守所指,同看到了这令人生畏的一幕!

    “你船不要了?!”方守急得大吼。

    “别慌!”远方,渡老虚立海面,随浪起伏,竟全然不受影响,一味沉着地道,“用心去感受、去体味,想清楚、想明白,这里究竟是哪!”

    “你说什么!”眼见惊涛袭来,即将扑向自己,方守丢弃了竹舟,就着往船后一跳,奋力向前方游去,但奇怪的是,浪花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径直越过了竹舟,再度向方守追去。

    “这浪长眼睛了不成?!小生与你无怨无仇,何苦非咬着我不放?”

    明明是渡老莫名其妙地,连商量都不商量一句,便将他带到此处,但如今遇到难了,渡老却装作没事人儿似的,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简直令方守怒不可谒,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硬接了这一记高浪,在海中不停地挣扎,灌了一肚子的咸汤,声音变得沙沙的。

    “混账老儿,你究竟意欲何为?”

    “哗!”

    正在此刻,海水竟连风势都不需要,凭空又升起一堵百丈的浪墙,向方守迎头砸下。

    “又来!....咕咚~咕咚~”

    方守虽然会水,然浪墙极高,冲力极大,他便挨得了一记,可连续多次猛受其冲,也再难以为继了。

    一时间,面对仿佛无穷尽的惊涛骇浪,身为修士的方守,也头一次地感到了生命的渺小,并出现了轻微溺水的症状。

    “哪里......这里到底是哪......”

    冥冥之中,方守忆起了渡老先前的话,他不断地思索,推翻了一个又一个的猜测。

    “不行!想不到!想不到!我想不到!没时间了!快来人!快来人来救...救我...”

    “方守,你要记着,你便是阿丑,阿丑,便是你自己!而你无权,替阿丑选择未来!”

    渡老的声音振聋发聩,犹在回响耳际,而天上黑云滚滚,不断压下,仿佛要让人窒息,一浪更高过一浪的怒涛,肆意拨弄着方守蝼蚁般羸弱的身躯。

    最终,挣扎逐渐地减弱,方守意识陷入了停顿,慢慢沉下了海底......

    “孩子,你开头便问,这里是哪儿,但实际却不晓得,这里,便是你的心呐!身为修士,若连自己的心,都降伏不了,又如何敢妄言命运,不受天的操控呢?”

    声音响罢,巨浪忽地一止,像时间静止了般,维持着原样,牢牢地锁定在了当场。

    紧接着,浪被从两侧拨开,中间露出一条狭窄的过道,堪堪只容一人,渡老由其内走出,望着重新浮在海面、彻底失去了意识的方守,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迷茫。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阻止不了,你也....”

    说着,渡老又深深地望了方守一眼,满怀复杂地道:

    “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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