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绝不承认。

    “朝小歌。”他披上外袍,开口。

    顾朝歌的动作顿了顿。

    “什么事?”她还在低头收拾,没看他,但是这一次却有些装模作样的意味。

    “伤在背部,我自己不便换药,你不帮忙?”伊崔幽幽道:“这伤可是你的大作。”

    若不是你故弄玄虚吓唬人,她怎会用匕首扎他,说白了还是他自食其果。顾朝歌低着头,回了一句:“知道了,我每日过来换药便是。”

    “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刺史府里空房很多,你搬进来,给我换药也方便。”伊崔迫不及待亮出他的小心思。

    “刺史府住的都是红巾军的人,我又不是,住进来做什么?”顾朝歌仍然低着头,即便她再不情愿,动作再慢,所有的东西也已经被收拾完毕。

    伊崔看出她的别扭,他悠悠笑道:“你的印还在我这儿,我现在便可签发一张任命状,你仍是医官长。”以前她的任命状是燕昭签,如今他自己就可以签,看来是升官了。

    “是么?可我不要。”顾朝歌抱着竹箱笼站起来,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没撒出去,此时找到了发泄途径:“无功不受禄,这个医官长留给别的医官当吧。”

    伊崔愣了愣,他压低了声音问:“朝小歌,你在生我的气?”

    谁准你叫我朝小歌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可恶大蜘蛛!顾朝歌扭头,狠狠瞪他一眼,然而却低估了自己的抵抗能力。

    伊崔很瘦,上身没有什么健壮凸起的块状肌肉,本来应该没有什么看头。然而他靠在床沿,这个姿势本身就极慵懒,而他仅披外袍,衣襟敞开,露出半边锁骨和包扎的条布,又添三分懒洋洋。常年伏案让他的皮肤因此很白,刚才的失血则令他唇色也泛白,他一手托着脸颊,微微仰头看她,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有同样血色不足的指尖,看起来十足的病态味道,仿佛毫无抵抗力地在等着某人为所欲为。

    顾朝歌的耳朵和脖子腾地红了,并且开始向脸颊蔓延。四处欢快奔涌的血液令她的大脑开始供血不足,刚刚伊崔说了啥,她听见了,然后全忘了。

    太、太丢脸了。

    顾朝歌以为自己这两年西行历练,许久不见他,应该对他很有抵抗力了才对,谁知道一见面仍是如此。她决定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扭头就走,好不教伊崔看出她的心思来。

    说做就做。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态度仿佛十分严肃,谁知刚刚一转身,脚还没有迈出一步,又被伊崔叫住:“朝小歌,你为什么不问我?”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伊崔努力和两年前在常州会盟的那一晚的手感对比,可是时间真的有点久远,即便他的记忆力很好,也不能确定是否真有差别。如果能再抱抱就好了,伊崔如此想着,他想着如何开口才能让顾朝歌乖乖过来,然后这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神游天外的时候她一直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因此伊崔忐忑了起来,他急急地追问她,为何不说话。

    这时候,顾朝歌慢悠悠地开口:“我想你亲我,大概是又喝多了吧。”

    “没有关系,我原谅你。”

    伊崔愣住。

    他显然很震惊,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大蜘蛛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是一种比大蜘蛛更记仇的生物。

    那夜他亲得她晕头转向,回头竟然向她道歉,说是自己喝多了。当时她不计较,是为了要挟他签手令,然而不代表她以后也不计较。

    结果今天他又来这么一出,把她吓得不轻,还伤着自己,顾朝歌想想觉得有点儿好笑,他还有点儿可怜,但是不能因此就轻轻松松放过他。

    况且,顾朝歌没有信心,如果她再问他一次,他为何要亲自己,他会坦诚地说出那个她最想听的答案。

    以前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没有信心,现在就更没有了。

    与其听到一个不想听到的回答,还不如不听。

    顾朝歌微微低头,目光掠过伊崔怔愣的表情,有点失落,又有点纠结的小得意。

    “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她说。

    ☆、第67章

    顾朝歌回客栈的时候,老吴和阿岩还未用晚膳,都在等她回来。

    老吴问她刺史府到底是什么情况,顾朝歌如实相告。听见居然是伊崔来了,老吴睁大了眼睛十分吃惊,眼珠子滴溜溜开始转悠想主意。顾朝歌心里装着伊崔的事,没有发觉。她拿筷子戳饭碗里的米粒,戳来戳去,好半天才吃进去嚼几口,一副吃饭不香,味同嚼蜡的样子。

    阿岩不解:“姐姐,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顾朝歌放下筷子,托腮看着空气,半晌叹了口气:“阿岩,你是男孩子,所以我问你一个问题哦。”

    “什么?”单纯天真又善良的阿岩表示:“姐姐尽管问,我一定认真回答。”

    “你说……”顾朝歌起了一个头,剩下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她扭头看向老吴:“吴叔,你吃完了吧?”她指指老吴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我有问题要问阿岩,拜托吴叔回避一下。”

    老吴赖着不走:“什么问题阿岩能听,老夫却不能听?”

    “阿岩又不认识伊哥哥,可是你认识啊,被你听见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的,”顾朝歌双手合十,一副求求你行行好的样子,“吴叔,拜托啦!”

    她都这么恳请了,老吴不能再厚着脸皮听下去,他不满地嘀咕着起身:“不就是嫌弃我老头子老了不懂么。哼,小屁孩懂啥,老头子经验才丰富,不让我听,哼,我还不稀罕听!”老吴絮絮叨叨,不甘不愿出去了,他带上门,顾朝歌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松了口气,回头来和懵懂的阿岩接着聊。

    浑然不知老吴踮着脚尖,贼贼地悄悄又溜了回来,趴在门口听壁角。

    “阿岩,如果一个男孩子亲了你,啊,这个比喻不好,”顾朝歌拍拍脸颊,懊恼道,“换个比喻。阿岩,如果一个女孩子亲了你,然后说她是喝晕了不小心做的,和你道歉。可是呢,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你和她再次见面,她又亲了你,这次没有喝酒,还故意问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亲你。”

    “你觉得她是什么心思啊?”

    顾朝歌说完,阿岩的脸已经绯红一片。在寨子里,十一岁的阿岩的确已经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他是个早熟的男孩,顾朝歌说的他当然能听明白,可是这不代表他不害羞。

    阿岩低下头嘟囔道:“姐姐,我、我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虽然茶琪亲过我,可是那时候她还小,我也小,什么也不懂的。”

    顾朝歌愣住,刚刚阿岩是不是自爆私事,让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针对你。”顾朝歌试图说明白,她的比喻和阿岩无关,让他不要害羞更不要心虚。

    但是阿岩的头已经快埋到脖子里去了。

    “算了,本来就不该问一个孩子这种事情,更何况我心里其实清楚答案。”顾朝歌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摸阿岩的脑袋。自从跟她下山,阿岩摘去包裹的头巾,学着汉人少年的模样扎发,只是短短的头发乱糟糟的,她很喜欢去摸。

    “我努力为他寻找秘术,好不容易见面,他却不愿开口和我说一句真心话。这样一想,真是觉得自己好失败,好不甘心啊。”顾朝歌用手指代梳,给阿岩的脑袋顺毛,顺着顺着,她的心思也随之镇静下来,然后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阿岩,外伤的治疗,你现在已经很擅长了,是不是?”顾朝歌问。

    阿岩用力点头:“姐姐教的我都很熟练了!”

    顾朝歌笑了:“那你明天随我一同去刺史府哦。”

    阿岩不解:“我吗?需要我去给那位伊大人换药?”顾朝歌做出一个“嘘”的手势,悄悄凑近和他耳语:“不仅如此,还有别的任务哦……”她故意用这种说秘密的姿态和阿岩交待他明天必须如何表现,这样阿岩会更相信明天他的责任重大,必须努力完成好。小孩子都是这样,必须装作郑重其事,他们才会感受到自己很重要。

    可是这样一来,门口听壁角的老吴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老吴等了一阵,可是顾朝歌和阿岩交待完之后,转而就开始闲聊,阿岩对刺史府问东问西很好奇。眼见没什么可以探听的,老吴失望地离开,天色已经不早,他得去趟刺史府交差。

    为了他养老的银钱。

    经士兵通报,老吴见到伊崔的时候,他正一如既往坐在木轮椅上,盛三垂手立在一旁,前头跪着今天白天还在凤仙阁滔滔不绝的松斋先生。很显然,伊崔的人已经把他抓了回来,老吴心想,早知道伊崔回来,他便不用配合顾朝歌的计策演那一出傻乎乎的戏了。

    见老吴来了,松斋先生的口风又紧,只肯说张遂铭的事情,不愿多说关于蜀中文家的情况,伊崔挥了挥手,让士兵把他带下去押着。来日方长,他有耐心慢慢审问。

    “吴叔这两年辛苦了,”伊崔温和地对老吴说道,没有怪他的消息延迟得厉害,“盛三,给吴叔看座上茶,朝歌这两年经历的事情,麻烦吴叔详详细细同我说一遍。”

    *

    顾朝歌一觉睡到大天亮,洗漱后带着阿岩去刺史府,对于老吴还没起床这件事她表示奇怪,却没有深思。

    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出了一个大叛徒。昨天晚上趁她歇息的时候,已经向敌方完全交底,把她两年经历了什么都告诉了邪恶的大蜘蛛,而且还把昨天晚上她回来之后的反应,以及和阿岩说的那些话都事无巨细一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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