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二房回到盛泽镇日子好过,郑源又不惜将那批绸的银子都用来给她做嫁妆,再抬回家中。带了一千两银子嫁妆的二房,自然要与正室平起平坐,采玉昨天的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娘在心里冷笑一声,莫不是郑家人都以为自己傻么,这样的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

    当然在昨日之前,自己确实有些傻的,什么也不会多想,心里只有织锦,赚钱。其实若要略用一点心思,便早能看出端倪,且不说郑源越发地不愿意在家中,一直在府城,就说前些天公婆说起郑源要回来时,还在楼上他们房旁又收拾出一间房,自己竟也只当老人家心疼儿子,怕楼下寒凉,从没想到是为了新来的人。

    想到了这里,云娘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冷笑露了出来,“呵呵!”过去的自己是傻,但是自己还会一直傻下去吗?

    杜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熬夜,人瘦得很,气色也非常不好,现在肿着眼睛冷冷一笑,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怕。郑婆见状心里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劝也劝不下去了,转而气道:“论理,我这个婆婆也做得尽够了。你过门多年连个孩子也没有,我还对你又极力维护,压着明媒正娶又生了儿子的采玉,让她给你行礼,你纵是生气也有个限度,闹闹也就罢了,过了就是妒了。一早上床也起,现在只大刺刺地坐着,锦也不织,这是要怎么样?”

    这时,杜云娘也终于想通了,郑源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而郑家便不再是她的家,她平静地开口了,“我要休书!”

    “什么!”

    “我无子又妒,郑家便给我一张休书吧!”

    郑婆立即又软和下来,“云娘,你莫要闹,休书可是随便要的,被休出去的女子总要低人一等,无处安身,将来无不是贫病而死。你可知道后街上原来有一个青年女子,便无子被夫家休了,娘也嫌她丢人不要她,她只能讨饭度日,后来就死到了庙里。”

    云娘声音也不大,但却是肯定,“我杜云娘只要有两只手两只脚,就不可能贫病而死!”

    婆婆还未答言,郑源猛地冲了进来,向婆婆道:“娘你别理她,越哄她越发得意了呢!”

    再转向云娘时便黑了脸,高声喝道:“别给你脸不要,一早上不起,饭送到屋子里吃,锦也不织了!再如此,我便休了你!”

    从昨日起骤然经历了这许多事,云娘虽说要了休书,但未免没有一时之义气,现在被郑源一喝,更知丈夫待自己早无情谊,心彻底死了,马上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便将休书给我拿来,我正好离了你们郑家!”

    婆婆却上前拍了郑源一掌,“你是男子,哪里知道女人心里的苦,当年你爹年青时在外面与人相好,我也气得哭了好几天,只是过后想开了便也就照样过日子了。这时候你就别来添乱了,先出去吧。就要过年了,家里大事小情都等着你来打点呢。”说着将他推走了。

    又转过来堆了一脸的笑哄云娘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源儿的脸往哪里放?让刚进门的采玉怎么想?也无怪源儿生气。当年我已经有了源儿,你公公还在外面与女人勾搭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源儿是不得已才娶的二房,你再闹只让人笑话了。只是我一向最疼你,知道你现在还没想开,就容你好好想一想,等你想通了就知道有了儿子的好了。”

    “采玉那里我会压着她的,今天一定让她给你行了大礼,来,赶紧换身喜庆的衣服,也是要过年了呢。”说着拉云娘换衣服。

    云娘的眼泪像珠子般地往下掉,可却说什么也不动,只道:“让郑源拿休书来,我必是要走的。”

    婆婆又劝了半晌,见她只不松口,转身出去了。

    公公提着拐杖走了进来,和蔼地道:“云娘,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可从没亏待过你,我们家没有女孩,什么都拿你当自己家的女孩一样。你自己说说,盛泽镇上哪一家的媳妇能像你一般,做主管着家里的事,说出门就出门,说不织锦就不织。现在源哥儿不过养了个儿子,你就闹成了这样。家里人都劝你,你竟还不满意?”

    说是自己管着家事,其实只要用一两银子不是也要禀告公婆?且自己当家,家里的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且自己日日夜夜织锦,连吃个蛋也要说上几句难听的话便算没亏待自己?云娘也懒得驳,只道:“我才是从没亏待过你们!”

    郑公待要再说,竟发现无话可驳,只得道:“云娘,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源儿没儿子再娶一房也没有错,你心里就是不顺,也得做出个贤良的样子,别闹得让人家笑话你。”

    云娘也不反驳,只道:“既然郑源没错,那错的就是我,给我休书不就罢了,人家笑话我,也就与郑家无关了。”

    几句话噎得郑公走了,再过了一会儿,郑源复又进来了,神气总算平和些,“刚刚我不过是气话,哪里会真休了你,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与采玉不同。你放心吧,爹娘都认你做正室,我也会像过去一样对你。只要你点头,我便让采玉过来给你行礼,你是大她是小,她还是要听你的。”

    一语未了,就听咣当一声响,采玉抱着孩子一头扑了进来,大哭道:“郑源你个没良心的!说是明媒正娶,现在儿子都生了下来,你又要过河拆桥!”又抱着儿子向云娘撞过来道:“我再不好也生了儿子,你有什么!竟不能容我!既然如此,便杀了我吧!”

    正说着,这时采玉怀里的孩子早被吓得大哭起来,一时间,大人叫孩子哭,郑公郑婆皆回来相劝。可是采玉一定逼着郑源回盛泽镇,也是存了靠着儿子掌了郑家家事的心思,又听郑源说云娘只知道织锦,万事不管的,且一个小镇上的村姑能有什么见识,所以从见面起便想压住云娘,现在听郑源要让自己低云娘一头,差一点便气疯了,哪里还肯相让。

    云娘躲了又躲,却哪里躲得开,被采玉撞了两下,气得浑身发抖。

    盛泽镇里也不是没有纳妾的人家,只是还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妾。云娘本就了无生趣,现在被逼到绝路,更是横下心肠,当即便不再躲,抬起手照着采玉的脸批面就是两掌,打得声音脆响,高声骂道:“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我们一起去阎王殿前辩个是非曲直!”

    第12章 家人

    杜云娘从来不是能受得了气的人,现在被人逼到了这样的境地,把命拿出来拼的心思都有了,手下自然不会轻,两巴掌将采玉打得脸上红肿了起来。

    那采玉哪里是个老实的?因她抱着孩子无法还手,便将孩子向云娘身上一扔,两只手一齐抓了上来,云娘也不管那孩子,只挡住采玉的两只手,与她撕扯到一起。

    孩子便落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郑公郑婆和郑源都涌了过来,抱孩子的抱孩子,拦住她们的拦住她们。

    郑源更是满脸怒气地立在云娘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喝道:“杜云娘!你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举起手便向她打来。

    明明是采玉将孩子扔出去的,她这个亲娘都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还要自己去抱孩子?郑源的心里早只有这娘俩个,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云娘气得要死,一眼看到桌上有一把平日做针线用的小剪子,一步上去抓到手中将尖头对着郑源,“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杀了你,然后我给你赔命!”

    郑源还真被镇住了,就连郑公郑婆采玉等人都停在原处呆了,只剩下几个月的孩子还在大哭。

    偏这时荼蘼从门外探进头来,见云娘拿着剪子,也不顾会被剪子扎伤就跑过来夺,“娘子,你的手可不能伤了!”

    云娘见荼蘼的手指被划了一个口子,血渗了出来,只得赶紧松了手,却向她道:“你赶紧去,不要管我们家的事!”

    “是,”荼蘼答应着,却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问:“娘子,今天可要做什么饭,买什么菜?”

    云娘看看荼蘼无奈道:“你随意吧。”

    “可是我不知道啊?”

    郑源突然火了起来,向着荼蘼瞪眼喝道:“滚出去!”

    云娘看着荼蘼瑟缩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自己,只得温言说:“荼蘼,你就按昨天的饭菜准备吧。”见她不走,又催道:“快去!”

    荼蘼走了,郑公咳嗽一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动刀动剪子的?”

    郑婆也气愤地道:“谁要伤了我孙儿,我定然不能饶!”说着将目光狠狠在瞪着云娘。

    采玉哭道:“公公,就没见这样凶的人,竟要把孩子也打杀了呢!”

    云娘从没见过如此颠倒黑白之人,又见郑家一家人都偏着采玉,更是心灰,并不答言,只求离开,也知郑家并不会轻易放人,正踌躇间,忽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好你个郑源,敢欺负我妹妹,当我们老杜家没人了吗?” 就见二哥一马当先地闯了进来,一把便将挡在前面的桌子向郑源掀翻了,也不管桌上茶壶茶杯稀里哗拉地在地上碎成一片,再将郑源踹翻在地,按住便打。

    屋里人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二嫂也如旋风般地冲了进来,一照面便揪了采玉的头发,披头盖脸地打着,手腕上的两三只镯子响成一片,又不住地痛骂:“不要脸的贱货!你勾引男人的时候,可想到了今日吗!”

    郑公郑婆正抱着孙儿,见儿子被打本想上前去拦,可是郑公挡不住二哥,郑婆也拦不动二嫂,又顾及着孙子,急得直叫,“云娘,还不拉住你二哥二嫂!”

    云娘早退到一旁,见二哥骑在郑源身上一手按住另一只手便将郑源身上的玉佩扯下来塞在怀里,又冷眼瞥到二嫂揪着采玉的头发,那头上的簪钗也已经没了,知他们并不全是为自己出气,而想趁火打劫,却说不出的解恨,哪里会管。

    郑公郑婆只得一面叫着一面上前救儿子,那孩子又哭得更凶,正乱做一团,杜老爹带着杜老娘,大儿子大儿媳、三儿子三儿媳走了进来,大喝一声,“都住手!有话好好说!”

    二哥二嫂占了上锋,又见家里来人,哪里肯松开,刚刚明明以捞些东西为目的,现在便真是打人了,又骂道:“想欺负我妹妹,不拿镜子照照,好叫你们们知道杜家还有人呢。”直到大哥大嫂见不成样子,上前将他们拉下来,方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云娘突然眼睛一酸,便落下泪来,哭道:“爹,你帮我做主,我要离开在郑家!”

    郑公郑婆见儿子被打,他们也难免挨了几下,本气咻咻地要理论,听云娘如此一说,立即又软了,赶紧道:“他们小夫妻一时不合吵两句嘴,怎地就来打人?亏得亲家来了,有什么好好说清楚,还是合合顺顺地过日子罢。”

    杜老娘却呸了一声,“烂心肠的老货,当初你们到我们求娶云娘时怎么说的?这才几年,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带了二房回来!”

    郑家理亏,却也强辩道:“亲家怎不说云娘不能生养?我们家娶二房又有什么错?”

    杜老爹却还沉得住气,只道:“你家既然说是娶二房,怎么瞒着云娘?进了门又不肯老老实实地,反在云娘房里混闹?既如此,我就去县衙里告你们家停妻再娶!”

    郑公郑婆先前只想着得了男孙高兴,郑源亦因有了儿子乐不可支,虽知此次带回来云娘定然会不快,但却没想到闹到如今的地步。更不想杜家这样快便听到风声,竟然立即赶来,是以软言相劝,“亲家,有话好好说,我们到堂屋说话。”又拉又扯将杜家父子四人让到了堂屋里。

    采玉见状,也不敢再哭,瞅了个空子出去,大家也不管她。

    杜老娘带着三个媳妇留在女儿屋中,先叹了一口气向女儿道:“当年看姑爷好,才将你许过来,没想到现在才瞧出郑家是最有心机的,孩子在外面养得那样大了才抱回来。我先前怎么说的的,你就是不听。”

    二嫂脸上也被采玉抓了两条血印子,恐怕却还没察觉,只是异常兴奋,一直笑着,本来正在翻看云娘的妆盒,拿起一只银镯子正要套在手上,现在立即大声道:“郑家不仁不义,我们也不必客气,一会儿将他们家砸个稀巴烂,我们带云娘回家去!”

    “你住嘴!放下云娘的首饰,给我过来!”杜老娘怒道:“你是当嫂子的,难道真想小姑子的日子过不下去吗!”

    二嫂只得收敛些了,放下首饰盒子走过来,虽然被骂了,可脸上却还有喜色,只嘀咕着,“我也是为了云娘好。”

    大嫂赶紧过来扶着云娘劝道:“你也别先嚷着要回娘家,要我说,如果郑家把二房送走,将孩子留下交给你养着,你也便就罢了。”

    三弟妇站到了云娘的另一侧,温声道:“姐姐,女子从一而终,郑家虽然不该瞒着姐姐讨二房,但是若为了子嗣计也不为大过。若我说,姐姐既不如宽厚大度些,就将那二房也留下,但是总要好好教训她,令她懂得侧室的规矩,一家继续过日子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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