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不只万寿无疆不可能,就是连长命百岁也不成。”

    回了侯府后,云娘加紧织那幅江南风景的妆花纱,想早一些织好献给老皇上。也许皇上并不会特别在意她织的锦,毕竟他见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就比如在琉璃厂时,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笔洗是好的。

    江南有多少巧手的织工,每年送进宫里多少精美的锦缎,自己织的妆花纱真算不了什么。可是云娘还是想送给他,让他开心一些。

    恰好家里铺子里都已经理顺,并没有什么事要她格外操心,因此这些日子她几乎不大出门了。

    汤玉瀚因任指挥使也有些时候了,便也不似先前那样忙,每隔几日还会有轮休,两人便又似在盛泽镇里的那段时间一般,日日腻在一起。又因天气热了,也少出门,时常在园子里赏景乘凉。

    这一日他来家后告诉云娘,“二舅舅又要回边塞了,我想请他到我们芍药苑里吃饭,顺便为他送行。”

    “二舅舅这就走了?”云娘听得他三年才回来这一次,因将过年家家团圆的时候让与了同袍,却是在四月里回来的,方才一个月便就要回了。

    汤玉瀚便点头道:“二舅舅就是这样的,他不喜在京城住着,总说在边塞习惯了。就连外祖母也管不了他。”

    云娘那日也听了一句半句的,也知这样的事情玉瀚和自己更是无置喙之理,便一心思忖如何准备酒宴。

    毕竟这是玉瀚第一次要在芍药苑内请客,先前他若是请客通常在外面酒楼,就是在家里,也只在外院,根本不要自己操心。现在请到了家里,自然是因为与二舅舅情谊颇深了。

    是以到了那一日,云娘亲拟了菜单,又下了厨房整治了几样,再领着大家将酒席摆在芍药苑后院的小凉亭内,亲自到前面接了舅舅,又斟酒布菜,殷殷相让,因不好同席,便让邓嬷嬷带着两个丫环在一旁伺侯着,方才回房。

    至天色渐晚,云娘听得已经撤了酒席,两人比试了拳脚后又换了衣裳,便过去送茶。方走过去,就听二舅舅道:“看来那年我教你的功夫,你果真苦练了。”

    玉瀚便笑道:“舅舅倒是老当益壮呢!”

    云娘便上前招呼道:“虽然这会儿起了凉风,可是若动了起来还是热的。二舅舅赶紧坐下歇歇,喝些茶吧。”

    为他们送了茶,正要回去,玉瀚突然道:“二舅舅,你那个荷包既然不舍得丢了,不如让云娘看看能否帮你缝好,她不只会织锦,针线也是极好的。”

    云娘听了,赶紧笑道:“敢情是刚才练武是不小心弄坏了的,我看看能不能补。”

    玉瀚便笑道:“不是今天,是那天与神机营比试的时候划破了,我原以为舅舅早就扔了呢,刚换衣裳时才发现竟然还带在身上。”

    “用惯了的东西,便不舍得扔。”二舅舅见云娘走了过来,迟疑了一下方从怀里拿出一个玉色的荷包,又顿了一下才递了过去,问:“还能补成与原来一样吗?”

    云娘见那荷包的缎面上有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细细看了一回,便道:“怎么也不能补成与原来一样了。但这道口子正在这并蒂花之下,我倒可以绣上一朵小花或者一片叶子,正好将这里盖住。”

    二舅舅便道:“那便不用了。”说着赶紧将荷包拿了回去,重新放回了怀里。

    平日里云娘给玉瀚做了好些荷包,就是备着他每日出门时用的,现在拿给二舅舅两个也容易。而且,真论起针线来,这荷包上的并蒂花绣的也平常,比不上自己的。

    只是这时云娘早已经看出,二舅舅对这荷包宝贝着呢,他一点也不想这荷包变了另外一个样子,所以才不肯补。而且以二舅舅的身份家世,想要多少荷包还能没有,所以也并不再追问。想来玉瀚也看出了些端倪,便亦不再提了,只问:“二舅舅,我们再要了酒菜重新开席可好?”

    二舅舅豪爽地道:“那好,今天我们就喝上一夜,明日正好赶路!

    送走了二舅舅,云娘悄悄对玉瀚道:“不如你告诉外祖母,问明是谁送二舅舅的荷包,再二舅舅与那人说亲,便一定能成,而且二舅舅也不会再几年不回京城了。”

    汤玉瀚便捏云娘的鼻子,“你倒灵俐!一眼就能出来,我先前便没有想到。”又道:“无怪那天与神机营的那伙子人比武,二舅舅下手越来越狠,原来我以为他是因为那伙子人对我下黑手,现在才明白他是因为他们弄坏了那荷包。”

    云娘此时又听懂了一件事,便直问到了玉瀚的脸上,“神机营的人对你下黑手的事你怎么一直瞒着我?是不是我上一次看到你腿上有一处青肿便是比武时伤的?”

    “比武时碰到一两下并没有什么,汤玉瀚赶紧陪笑道:”“羽林卫多是勋贵子弟,又一向受皇上信任。神机营则多自外面招募,这些年皇上越发不大用他们,是以相互争夺一直是有的,我刚任指挥使,他们自然不服,打不过又想使小手段,只是全没有用处而已。”

    云娘越发心疼玉瀚,“他们看着你,只觉得你出身侯府,年少便登上高位,又得皇上喜欢,心里便妒,其实哪里知道你的不容易呢?”

    嫁与玉瀚这么久了,云娘越发觉得玉瀚是有什么为难不愿意说出来,都要自己抗着,却又不管多难,总要为他在意的人撑起一片天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受了更多的委屈,吃了更多的苦,可偏偏很多人又不知道。

    没想到玉瀚却道:“你不也一样?且还心地十分地良善,只要别人对你有一分好,你都记着要还回去。”

    因又怕触了云娘的心事,便又赶紧笑道:“等有空闲时不如我们去外祖母那里,悄悄把荷包的事告诉她,你说可好?”

    云娘果然笑道:“那自然好了,如果二舅舅竟能因此像你我一般再有一段好姻缘,我们岂不为他高兴?”

    过了几天,玉瀚果然接了云娘去了永昌侯府,然后想办法避开众人将荷包的事情向太夫人说了。

    只是他们却白白盼着了,永昌侯太夫人却一点也没有被他们说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冷淡地道:“这事情我早就知道,那绣荷包的女子是先前与你们二舅舅定过亲的,只是未嫁之时便死了。”

    然后又道:“你们既然猜到了,却不要再提,免得传出去并不好听。”

    汤玉瀚与云娘偃旗息鼓地退了回去,他俩人也都不是少年,自然也想到过许多情形,但是总没有猜出那女子竟会是二舅舅的未婚妻子,而且还是离世了的。

    世情果然如此冷酷,情深不寿,能似他们一般,经历了过去,又重新遇到了彼此的人实在太少了,他们已经幸之又幸了。

    庆幸之余,只能更加爱惜对方,爱惜缘分。

    第126章 冰山

    云娘在冬日里进了京城,一直觉得这里天气寒冷,又过于干燥,不若江南养人。

    可是进了五月里,她便觉出京城的好了,白日里虽然也是热,但是屋子之内却还算凉爽,到了傍晚,便有那一阵阵的轻风送来淡淡的凉意,十分地舒适。

    至六月,虽然真正热了起来,却绝没有江南那种恼人的潮气,且又有冬日里窖藏的冰块可用,如果再吃一碗加了冰的乳酪,便更是一直凉爽到心底里。

    是以玉瀚一回来,她起身一面帮他解衣一面笑道:“我现在竟然觉得京城比江南好过了呢。”但瞧一瞧他被晒得有些红了的脸,“只是你却比过去辛苦了。”

    汤玉瀚今日在太和殿前站了三个多时辰,虽然没有直接晒在太阳下,可是炎炎烈日带来的热气依然将屋檐下的他熏得差一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可是他还是挺直后背骑着马回了家,现在见云娘如此开心便笑了,“太和殿里也放了许多冰,在殿外巡视也能感觉到凉意,一点也不热,只是回来的路上有些晒而已。”

    “不若你以后回来的时候也坐轿子?那样便晒不着了。”

    汤玉瀚坐到了浴桶里,却笑,“我若是晒黑了你会嫌弃吗?”

    “自然不会的,”云娘说着,却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正热着,却不好吃凉的,免得激到了。等晚上再吃冰乳酪。”

    说着又去帮他擦洗身子,再拿洋布巾擦干,穿上家常的绸衣,一应事情全不要他动手,全部料理好了,又坐在他身边拿了扇子慢慢地扇着,说着闲话。

    男人在外面拼命为的是什么,正是这样一刻。汤玉瀚这时已经神清气爽,所有的疲乏都消失了,笑着听云娘讲家里的事,间或也插上几句。

    正要准备用晚饭,忽然来了两个婆子传话,“侯爷命六爷六奶奶过去一起用晚膳。”

    自从寿辰那日之后,武定侯才真正当面受了云娘的礼,此后,他便对云娘不再不理不睬了,每于玉瀚和云娘早上过去问安时偶尔也会让他们进去,或问上几句话,或吩咐些事情,算是不再生孙子的气,也承认了云娘的身份。

    但似如今一般命他们过去吃饭,却是第一遭。

    夫妻两人便赶紧重新换了大衣裳,携了手去了听雪轩。到了那里,就见已经传了饭,摆了一桌子菜肴。祖父正在上首坐着,见了他们上来行礼略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们都上来坐吧。”

    云娘推玉瀚在下首陪着,自己却接过酒壶为祖父和玉瀚斟了酒、再拿了乌木镶银箸为他们布了菜,方令人在下面另设了一张小席,自己坐下。

    大家子的规矩她如今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循规蹈矩地仔细做下来,这番举动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因着老武定侯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对于一直不能与之亲近,云娘其实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而今天的在一起吃饭,她便觉出了压力。

    回想先前玉瀚在盛泽镇时冷面冷情的的模样多少有乃祖之风,但是玉瀚的冷情只让人退避三舍,而祖父的冷情便不只让人敬畏退避,而是可怕。

    云娘是怕祖父的,自从见了他之后便更怕,可是她又从那张不露一丝笑容的脸上感觉出愁苦,所以她又是同情他的。每于见到祖父时,这两种十分矛盾的心情便搅得她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祖父的听雪轩里,又特别的寂静,祖父本是少言的人,而此处的仆从们早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轻手轻脚地做事,然后再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就比如现在,不管有多少人来往送上碗碟,又有多少人服侍在一旁,却依旧不闻一点声音。

    屋内四周放着好几个冰盘,里面的冰送上来之前是雕刻成各式山水景致的,虽然一点点地融化,但是依旧能看出大略的形状,所以与那袅袅上升的白色雾气一同组成极美的盆景,只那冰冷的感觉可却将轩内显得更加冷清。

    这样的清静,云娘相信,如果下了雪,在听雪轩里一定能听到雪落的声音,那该是有多么的寂寥?

    这种寂寥使得她端正地坐在小桌前,身子板得笔直,手中的筷子在盘碗间轻动,却根本不碰到一点器皿,将食物送入口中,不出声地咀嚼,再慢慢咽下,与祖父和玉瀚一样,一丝声响也没有。

    用了几口饭菜,云娘便无声地放下了碗箸,她其实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也没有心思仔细去想,而是将全副心思放在祖父与玉瀚那桌。当然他们也相对无言,一声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祖父与玉瀚也用膳完毕,下人们又将桌上略动了动的菜馔一一撤下,又送了茶上来。这时,祖父方才开口了,“你这些日子的差当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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