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心里明白,回了玉瀚一个眼色,只管洗漱了躺下,却悄悄将门闩好,窗子打开。只略等了一会儿,玉瀚便过来了,两人依旧靠在一处,悄悄说了几句知心话,云娘便低声道:“明日就不要再来了,时日长了难免被人看出来。”

    “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其实云娘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她刚刚却觉察出玉瀚的变化,虽然他一直忍着不想表现出来,但是做为至亲至密的夫妻又哪里能被瞒过呢。平日里他便是极贪欢的,身子又健壮,很少有空的日子,倒是常有一夜里两三次的。这一次其实已经隔了两天了,昨日是知道喜迅,前日是因为准备入宫。

    再想到怀胎十月,眼下才两个月,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他便开始难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原来大家都要他们分房了也是有道理的。

    正在为难,玉瀚也晓得云娘知道了,便悄声道:“不要紧的,我能忍住,定然不会碰你,也不会伤了孩子。”

    云娘自然知道的,当初订亲后,玉瀚那样忍不住,去了杜家村却没有进自己的门,只将花放在了窗前,他一向是最体贴的人。可是她却更心疼他,突然想起了他们在琉璃厂买来的那画,便挪了过去。

    汤玉瀚与云娘将事情做得机密,芍药苑内人少清静,玉瀚晚来早走,云娘又是个最细心慎密的,什么痕迹都不留下,竟将人都瞒了过去。

    正屋那边,李嬷嬷过去看了,添改过后云娘亦去瞧过,万事妥当,只待宜搬迁的吉日便可以搬家。

    不料一夜,两人腻了一会儿,方矇眬欲睡,却听织房那边“咣当”一声响,将他们都惊了起来。玉瀚赶紧抱住云娘安慰,“别怕,你只管好好躺着。”

    云娘虽然受了惊,但其实并没有怎么样,便推玉瀚,“我没事,你倒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弄坏了织机?”

    “这时候你倒还想着织机?”汤玉瀚哪里肯走,却反问:“你肚子可有什么事?”

    “没觉得怎么样,也不痛。”说着又催他过去,“你不必陪我。”

    “这时候我才要陪你,外面的有李嬷嬷她们呢。”

    偏巧李嬷嬷却推门欲入,只是云娘睡前已经将门闩上了,便在门外急问:“六奶奶,可有什么事?”

    云娘赶紧应了一声,又催道:“你再不出去,她们便知道了。”

    “知道又怎么样?我原也想,等我们回了正屋,就直接住到一处。我们已经是夫妻,何苦分开呢!”玉瀚起身开了门,又让李嬷嬷点了灯进来,自己接过上上下下地照了一回,细看看云娘,只怕她被吓着了。

    李嬷嬷满脸地不可置信,“六爷怎么在这里?”又向炕上一看,见被窝枕头都铺得好好的,正是两个人用的,便知道原委,搓手道:“哎呀,这可怎么好?”

    玉瀚挡在前面道:“嬷嬷且不要管我们的事,去看看那边怎么了?”

    听了玉瀚的吩咐,李嬷嬷摇着头走了出去,云娘赶紧在后面道:“玉瀚是听了声音才过来看我的。”虽然李嬷嬷不会信,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要大家知道的好,便找了这么个借口。

    没一会儿,李嬷嬷便进来回道:“蕙菱方才悄悄地摸到了织房,却不小心碰倒了衣架,眼下被拿住了,怎么责罚还请六爷和六奶奶示下。”

    玉瀚此时正坐炕边,抚着云娘说话,闻言却先问:“奶奶的织机可碰到了?”

    “衣架倒在榻的另一面,并没有碰到织机,纱应该无恙。”

    正说着,邓嬷嬷也进来了,原来她在一旁的房子里听到了声音,赶紧穿了衣裳过来,听了玉瀚的问话,跑到织房细看一回,道:“织机和纱都没有事。”

    云娘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想方才的事,其实也没什么难懂的。自己迟迟没有给玉瀚指定开脸的丫头,蕙菱便急了,自荐枕席。可是进了织房,却在榻上没有找到玉瀚,黑夜中看不大清,大约便把榻脚处的衣架当成了人影,结果碰翻发出声音,事情也发了出来。

    自邓嬷嬷说过后,云娘便也注意了那几个丫环,见她们果然与别人不同,整日里花红柳绿地打扮,又时不时地在前院里乱晃,只是她因信玉瀚,又以为过一些时日没有消息,她们便也就死了心,但没想到竟然能出这样的丑事。

    就听玉瀚在一旁气道:“织机没事就好,先把人捆了起来,明早打上一顿,再送到大嫂那里,让她责罚。”

    云娘听着外间隐约的哭声,早皱起了眉,本不欲管的,但听玉瀚如此处置,便知他亦忘记蕙菱是祖父赏的人了,只得道:“如此祖父的面子不好看,还是别闹得整个府里都知道了,只让李嬷嬷悄悄将她带出去送回本家,听其婚配就成了。”

    玉瀚才知道这人是祖父那里来的,便哼了一声,“祖父若是知道了,就连她一家子都要赶出府去!”但也肯听云娘的,“就如你说的吧。”

    李嬷嬷便道:“饶了她一命,也算是给小少爷积福。”说着出去将芍药苑内闻声而来的人都打发下去,又派人看了蕙菱,赶紧吹了灯烛,“奶奶金体不能累着,赶紧睡吧。”却也不再多管,将玉瀚留在了屋中。

    云娘虽然将事情压了下来,悄悄让人将蕙菱送了出去,但是祖父却还是知道了,立即便将蕙菱一家都赶出了侯府。云娘听李嬷嬷邓嬷嬷回了,也知祖父对嫡孙尚且十分严苛,对于不守规矩的下人自然不会手软,他送了蕙菱来是要玉瀚收房的,但是丫头自己上赶着闹出来却罪该万死,立即一家子赶出府去。

    又想起了当年荼蘼要嫁阿虎时,她帮着荼蘼提的条件便是让玉瀚放了阿虎的身契。因为以她的想法,为人奴仆,哪里有做一个平民来得好?只要奉公守法,不作奸犯科,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总强于做奴仆受制于人的好。

    可是到了武定侯府,云娘方才慢慢明白了,在府里的许多奴仆心中,放出府却是一项很严厉的惩罚,几乎是绝了他们的性命一般。原来他们觉得能做武定侯府的仆从,要比在外面当个寻常百姓强得多。

    实情也是如此,府里的奴仆,生下来便算是府里的家生子,只要被挑到府里跟着主人听差做事,皆欢喜异常,十分荣耀。此后,衣食住行便都有了份例,又有多少不等的月钱,生老病死也都由侯府管着。

    这些还只是最平常的,至于做了管事的,出了府里在外面便有许多人奉承巴结,发了大财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还有的放出了府里做了官。

    至于奴婢,却另有一条通天大路,只要被男主子看上收了房,从此便摆脱了原来的身份,成了半个主子,开始了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生活,更有那受宠的,在男人眼前说一不二,倒要压正妻一头呢。

    既然有如此大的机缘,于是便总有年轻貌美的小丫头卯足了劲儿向上爬,只盼着春风一度,从此成为人上人。孰不知,真正能得了正果的又有几个?云娘与贵妇们在一起,听过了不知多少正室如何收拾这些丫头的故事,直接的就是打骂、发卖、灌避子汤药之类,有心机的还要用上些计谋,云娘也早在肚子里积了许多。

    虽然听了,但云娘只是并不愿意用而已。虽然为她们不值,但如今她亦明白,再不能不想法子告诉她们不要再存着妄想,将她们的心思提前灭了。

    邓嬷嬷见六奶奶听了这消息半晌未语,便有些讪讪地道:“我先前看这小丫头子还好,一向不大说话,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真若是惊了六奶奶的胎,把她打杀了都不够赔的。”

    李嬷嬷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蕙菱家里也都是眼皮子浅的,见生了个清秀的女孩,心就大了起来,也不知道教导。”又指着窗外洒扫的蕙莲道:“她是红裳的小姑子,也算是亲戚,所以进了芍药院的时候,我就告诉她,别看是侯爷赏下来的,但将来怎么样呢,都要听六奶奶的吩咐,果然到了芍药苑里便很是勤勉。”

    云娘懂了她的意思,却道:“既然出了事,再不能这么着下去了,我已经想好了,今后我们芍药苑里的丫头婚配都由各自的父母家人做主,只要是想嫁人的,过了十六便可以回了嬷嬷们嫁了,我再送一副嫁妆,至于别的心思,谁若是敢生,只要我知道了,便都打一顿赶出去!”

    六奶奶自进了府里,一向说话都极温和的,很少有如今斩钉截铁的气势,李嬷嬷和邓嬷嬷虽然心里还是疑惑,但却皆不敢反驳,都赶紧应了下来,“我们这就下去向大家说了,今后都老实当差。”

    云娘见两位嬷嬷走了,便向江花和如蓝道:“你们两个都是从外面买来的,现在又小,待过了三五年到了十八岁,我也听你们的意思给你们做主,愿意留府里也好,想拿了身契出去也好,总会将你们好好发嫁,只眼下却要一心帮我管好芍药苑。”又叹道:“两位嬷嬷固然都是能干的,但毕竟年纪大了,也都各有家累,私心就免不了了,你们也要多操些心才是。”

    江花和如蓝都感激不已,“我们自卖到了奶奶身边,日子过得比先前好得多了,将来便只跟着奶奶一辈子,并不想嫁的。”

    云娘便笑,“那是你们还小,并不懂得婚嫁之事,等到了十六七岁,便会懂了,那时自然就想嫁了。甚至一时未能嫁出,还会有恨嫁之心呢。”

    云娘这一番吩咐,借着蕙菱之事,便将芍药苑内几个蠢蠢欲动的丫头都镇住了,眼见着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少了起来,大家也不大敢在院前到处乱晃。没几日,一个粗使的丫头便将女儿接回家嫁人,云娘便送了八匹绸、二十两银子做嫁妆。

    寻常的丫头,选到府里做事,固然省了家里的嚼用,但每月也不过一吊半吊的月钱,日常用些还能剩多少?几年下来也未必攒得出八匹绸、二十两银子。现在眼见着上进无望,早些领了这许多嫁妆出门,倒是另一种惊喜。此风一开,便又有几个丫头也嫁了。

    第132章 投契

    如此一来,及至搬到正屋时,六房带去的丫头便多是稳重本分、年经偏小的,上有李嬷嬷和邓嬷嬷教导着,下有江花和如蓝管束,瞧着便懂事得多了。

    也正在此时,玉瀚在宫里请的嬷嬷也到了。这位嬷嬷姓司,五十几岁,正是出宫养老的,因玉瀚许了大笔的银子,便打算再照顾云娘生子后再回乡去。因她不同于旁的下人,便安顿在西厢房中,另配了个小丫头照料起居,每日亦无别的活计,只管照看云娘。

    司嬷嬷大约是见得多了,瞧了云娘只道六奶奶这一胎平顺后,并不约束她如何,织锦女红皆随意,因此李嬷嬷和邓嬷嬷再不好多说什么,云娘反倒更自在了。

    唯有一事,那就是蕙莲却依旧没有出去,她年纪本就大一些,生得又好,在一群小丫头中特别醒目,云娘免不了便注意到了,可是见她做事一直都循规蹈矩,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果然是不想嫁,还是隐忍着以图将来?

    只是云娘却不会再管了,玉瀚本就是可信的,就算蕙莲想怎么样,也不是由着她的,自己也并不会真把她当成一回事,不过一个粗使的漂亮丫头罢了,是以全随着她去了。

    六奶奶有了身孕,却一直没有给六爷收个房里人,大奶奶借着来看六房新居的机会,便旁敲侧击道:“这次搬了过来,屋子宽敞多了,万事也都好安排了。”

    云娘便笑道:“可不是?如今已经在厢房里给孩子收拾出两间屋子,将来就是有了奶娘住着也便宜。”

    大奶奶见状,也只得又提点了几句,“虽然六爷不愿意,可是六奶奶也不好事事都听他的,自己拿出个主意来,免得让人笑了去。”又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有三两个体面的旁边人,外人看着都不像呢。”

    云娘原本笑盈盈的,现在却皱了皱眉,只靠着大迎枕懒懒地道:“我哪里强得过他,像个霸王似的。现在有了身子,更是不敢与他动气。”玉瀚一再告诉她,无论有什么事,只管推到他身上,先前云娘并不肯,但自有了身孕,便不打算再与别人费精神,是以果真一推开净。

    在府里人的眼中,六爷果真霸王似的人物,而六奶奶却是再温柔不过的,十个里头倒有八个九个的信了,自然还有那么一两成的不信,但是能不相信的人自然都是极聪明的,便也知道不好说出来,反倒要装成更相信的样子了。

    大奶奶自然是后一种,她还要多想了一层,兄弟的媳妇,又不是自己的儿媳妇,管多了又有什么用。且万一说得多了,六爷果真火了起来,再大闹一回,他是小的,别人至多只说他一声毛燥,自己反让人笑了不是?

    于是赶紧颌首道:“你说的也是,我听得那天蕙菱闹出声音,六爷急得从窗子里跳进去看你,想是真不放心。”

    那天的事情,玉瀚在屋子里的事情并不只是李嬷嬷看到了,就是芍药苑内的其他下人被惊醒了过来,也都知道了。李嬷嬷出去,自然按云娘的说辞告诉了大家,就是之后,也只说六奶奶被吓了一回,六爷再不放心,便陪在房里了。是以,大奶奶也如此说。

    于是,收房的事便也这般地含糊过去了。

    云娘自然猜到有许多人在背地里说些不好听的,可是她却根本不在意,甚至听了小丫头的传话也只是一笑。她虽然也不很大,但是经历的却真不少了,早想明白过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一嫁和离,二嫁嫁到了玉瀚这样的好人,就是上天也垂怜她,又给了她一个孩子,她从心底里满是知足。别人的酸话,在她看来就是各种羡慕各种嫉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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