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翻捡了一回,拿出丝绵袄子,正是到辽东后重新改的,身上的丝绵絮得厚厚的,双臂处却只薄薄一层,为的是既保暖又活动便捷,出征前给玉瀚穿在里面,外面一件黑貂皮披风,又备了一个装伤药的荷包贴身,能带的便也只这么多了。

    却再一次与玉瀚商量,“我们虽然比不得马家,但也不是穷的,眼下还有几日的时间,不如你也多招些家兵在身边效力,先过了眼下这个难关。”

    云娘到了辽东才知道,原来辽东诸将手下不只有朝廷的军队,还有各自的家兵。这些家兵不同于京城勋贵高官人家的随从,数量要多很多,但又不同于寻常军士,因为他们的饷银皆来源于将领。是以家兵就是私兵,他们完全不必听朝廷的命令,只需听养自已的将领号令就可以了。

    就是云娘一个妇人也知道这家兵的不妥,试想天朝的军人竟然有不听朝廷号令,反只听一人一家号令的,将来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皇上的?

    她还亲自服侍笔墨看玉瀚写了密折送了上去,玉瀚竟把此项列为辽东弊端之二,预见将来之为患定然不轻。

    只是,到了眼下的时候,云娘却又顾不上这些大道理了,玉瀚到辽东不足三个月,就在这地形不熟、兵将不熟、夷情不熟的情况下要出兵,而自京城来的人能跟他出征的手下不过十数人,她实在担心不过。

    汤玉瀚便笑,“我们明知是错的,又怎么能如此行事呢?何况急切间招了人,亦未知本性如何,未必能用。”又劝她道:“辽东弊处虽多,亦有一些将领不成样子,但是放眼看去,终究还是效忠朝廷、心向天国的为主流,是以你不必担心的。”

    是啊,云娘在襄平城内虽然往来的不过是女眷们,可是只从她们身上,她亦感觉到了大家对家国的爱,对夷人的恨。毕竟身处北地,辽东人比起根本不知战事的江南人要多了些责任,又比起一直处于帝都的京城人又多了些实际。因此也只得点头道:“只说寻常军户人家,十家到有一半以上与夷人有血海深仇的。”

    汤玉瀚便道:“是以,军心可用!”

    五日之后寅时便是出征的时刻,天色完全是漆黑的,唯有从内院到大门前一溜的灯笼透出红光来,照得人影恍惚惚的。这时分也正是最冷的时候,云娘身上穿了皮袄皮裙,外面又裹了披风,可还是感觉冷意一直渗到心里,唯一一点热度便是与玉瀚相执的手。

    走出屋门,送到院门,这一路觉得十分地长,而到了的时候又觉得十分地短,有好多想说的,可最终一句也没说出来,半晌只道:“我带岚儿崑儿在家等你!”

    汤玉瀚停住了,回身将云娘在怀里抱了一下,“你们也要保重!”

    将士们打着火把,从副总兵府门前向鼓楼而去,副总兵在那里点了兵再出北城门,马蹄声伴着刀枪相撞击的声音在沉寂的夜中十分清晰,让人感觉到越发的冰冷。

    云娘立在门前的阶上,遥遥向前望着,其实她早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却不舍回来。她想哭,可是方有了这个念头就止住了。

    按马总兵之令,汤玉瀚在襄平城内只留下定辽中卫一支队伍守城,其余所有兵马全部北上,沿路陆续与其余八处卫所的军队大部汇合,北进赫图城。

    原来辽东一地,并无府县建制,皆卫所军屯,居民十家之中倒有九家半为军户,家中世代为军,其他子弟也多为军中帮丁,战时亦要随军出征。是而,此次襄平城内,几乎家家都有人出征,可整个城内根本不闻哭泣之声,自己必须要坚强。

    又立了许久,听到城门关闭的声音,又见天边仍然没有一丝亮光,只得回了屋内,见岚儿和崑儿还在熟睡,便解衣卧在他们一侧,这时方觉得身上都冻得僵硬了。

    第171章 反叛

    云娘回了房里,熄了灯烛重新躺下,玉瀚昨晚对自己说的话立即又浮现在脑海中,“先前还是没有预料到辽东的局势如此复杂,我现在唯后悔不该将你们母子带过来。”

    想到这里,云娘怎么也躺不住,摸索着将她昨夜接下来的帅印拿出来,手从印上抚过,冰冷的银质印章,上面鎏了金,铸成卧虎形的纽,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令她心里的信念更加坚定,就似他曾经回答玉瀚的,“我反觉得幸亏我跟着你过来了呢!”

    云娘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如常一般起来,遣了人招了城内诸位诰命夫人,大家一处商量了,由副总兵府出钱,大家一同出力,从这一日起,上午下午晚上分三次熬了红糖姜汤送到到城墙上慰劳守城将士。

    每当岚儿和崑儿问起父亲的时候,她就笑着告诉他们,“你们父亲父亲去打仗了,很快就会打了胜仗回来。”

    岚儿便问:“那父亲会买了红果给我们吗?”

    崑儿也跟着跳着笑嚷:“红果,红果!”

    云娘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们,“一定能的!”

    十多天后,大军回城,云娘等来的却是噩耗,阿虎哭着进来,“夫人,六爷,六爷,被夷人围住了,让我回来,回来送信!呜呜呜!”

    云娘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力捏住了,整个人都凝住,连呼吸都不能了,她晃了晃,差一点就倒下,可是她用力握住了手,却扶住门框站直了道:“你好好说,把事情都说清楚。”

    可阿虎已经哭得不成了,“我不想回来,我要和六爷在一起的,可是,可是,六爷一定要我回来!”

    好在与阿虎一起回来的参将史友虽然伤心,可倒还撑得住,抹了一把眼泪道:“我们跟着副总兵北上,遇到了夷人的埋伏,当时的情况十分地危急,副总兵便亲自带人断后,让我带大家先退出埋伏。”

    “当时,事处无奈,我只得听副总兵的将令带着大家逃了出来,之后总算不负副总兵的托付,将襄平城内的将士们大部平安带回了襄平城。”

    眼下诸人个个形容不堪,又有很多都受了伤,显然经历千辛万苦才能回来。而玉瀚,正是为了他们才亲自留下替大家挡住夷人。

    跟着史友回来的诸将也纷纷道:“正是如此,如果没有副总兵,我们便都回不来了!”说着又都痛哭不已,“只是副总兵,再不能回来了!”

    阿虎放声大哭道:“夫人,我们退出的时候,看见六爷被夷人射中了一箭!”

    屋内哭声一片。

    史友哭了一会儿,拿袖子再擦擦泪,招眼来看副总兵夫人,见她竟然一直没哭,便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副总兵不可能再回来了,请节哀。”

    云娘只平静地摇摇头道:“还有什么?”

    史友劝道:“如今大军平安回来,虽然还有些事情,可也不必太急,夫人还是先回房歇一歇吧。”

    云娘便知果真还有要事,便道:“有什么事现在都一同说了吧。”

    史友只得上前道:“分开前,副总兵亲手写了一封信,让阿虎交给夫人。”说着又向阿虎道:“你还不将信拿出来?”

    阿虎方才止了哭声,从怀里十分珍重地掏出一截卷着的素绸来,“六爷亲手写的,要我只交给夫人。”

    史友等人亦证实道:“副总兵果真如此交待,让我们回来听夫人之令。”

    云娘接过,一眼便看出果真是从玉瀚里衣上撕下的一角,衣襟上正是自己的针线,已经弄得很脏了,打开一看,上面黑红色的印迹倒还能看得出,“夫人,马如松反叛,史友持帅印守城。”十几个字非常潦草,恐怕是用手蘸着血写出来的。

    意思很明白,云娘向下看了一看,跟随玉瀚出征的诸将都在,只除了马如松,便问:“马参将呢?”

    史友便道:“我们到了赫图城附近,马参将说分兵而进更容易成功,副总兵原本不许,只怕分兵后兵势太弱,可他一定要分兵,日日鸹噪不休,后来副总兵只得让他带着他所部人马走了另一条路。现在并不知他去了哪里。”

    又有人道:“说也奇怪,马参将便似知道我们能遇到埋伏一般,一定要提前另走一条路。”

    “还有,我们一直没有遇到总兵府的兵马!”

    云娘便将那绸角紧紧地握在手心中,再问:“阿虎,这信果然只我一个人看到了?”

    阿虎含泪道:“那时情况十分危急,六爷写好了立即交给我,又再三叮嘱,绝不能给别人看!我一直放在怀里没拿出来!”

    史友等人也道:“我们都知这信重要,回来一路上都将阿虎围在中心,保住这信的安全。且副总兵既有将令,自然不会去看那信。”

    云娘便点了点头,“那我便明白了。”

    正说着,又人将士来报,“马如松带着所部兵马回到城下,是不是要打开城门?”

    这话却是问了眼下守城的卫辽中卫指挥使邓闯,眼下他正代理襄平城守城之职,因接了史友等人进来,便也跟着来到副总兵府。眼下便点头道:“我去接马参将进城。”

    史友待诸人便都纷纷道:“赶紧让他进来,我们问一问他怎么先走了,是不是也遇到了夷人?”

    云娘便叫住大家,又道:“史参将,你过来一步说话。”

    两人退到了屋子里面,云娘将手里的绸角打开给他看了一眼,见他脸上掩不住的惊讶,继而拨出腰刀愤怒地道:“我去将马如松砍了……”

    云娘赶紧拦住,“如今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史友也醒悟过来,停下道:“那就不许马如松进城?”

    云娘摇了摇头,“马如松虽然反了,将大家行军的机密告诉了夷人,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却未必知道,总不能将他们也拒之门外。而且如果放他逃到夷人那里,岂不是不能杀他为玉瀚报仇?总是要将他放进城来才对。”

    史友方才明白,叹道:“无怪副总兵一定让阿虎捎信给夫人,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到现在方寸一丝不乱!”

    “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副总兵又将信带给我,让大家听我的令,我自要替他替朝廷把事情办好了!”

    马友十分地心悦诚服,“如今我们都听夫人的!”

    “那好,”云娘便道:“你只做什么事也没有,亲自出去接他进来,再将襄平城五品以上的将领们都招进府中,把刚刚玉瀚只带信给我的事情向大家说明,再号令大家听我吩咐,我拿出帅印来交付你,由你来守城!”

    马友便拱手道:“我听夫人将令!”

    云娘重新将那绸角握在手中,向他道:“那便去吧,一定小心,别被马如松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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